陳雙瑩聽罷此話,抬手示意兩人先別出聲,自已起身把諮詢室明亮的百葉窗合上,拉上天藍色窗簾,再把門帶上。
同時在門外掛上“我有事在忙,請勿打擾哦”的手繪門牌。
向南見了這陣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隔牆有耳,把他們的聊天通通聽了去。
只是聽到還好,就怕被人錄下來傳到網上——那樣只怕市北康明醫院精神科又要加兩個床位了。
“可以了,這房間隔音效果很不錯的。”陳雙瑩在他倆對面坐下,儼然是一副準備聽恐怖故事的表情。
“把你們的經歷一五一十告訴老師吧。老師我也是有職業素養的人,一定幫你們保密,不會外傳的。怎麼樣,你們誰先來說說看?”
向南猶豫外加憂慮地說道:“陳老師,不是我們不信任你,實在是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了,怕你不肯信,拿我們當神經病看待。”
陳雙瑩笑著攏了攏額前的逸發,又習慣性地把保溫杯捧在手心裡。
“先說好,不是老師賣弄啊。”
陳雙瑩好生安慰他倆,“以前跟我導師做心理實驗專案的時候,也走訪了一些精神病患者。有些年紀跟你們差不多大,卻常年都在接受治療。”
向南和周宇航馬上來了精神。
“這些精神病人幾乎都是重症,他們世界觀離奇到超乎你們的想象,可以用波雲詭譎來形容。要不是導師一直跟我們強調,要用一種超然的觀點去看,我恐怕也要陷進去了。”
“……您真不把我倆當精神病?”向南的心理防線鬆動了些許。
周宇航莫名覺得有些好笑,找人求助的是你,磨磨唧唧的也是你,向南你咋這麼會反差呢?
見眼前的迷途青年仍是一臉猶疑,陳雙瑩只得跟他們普法:
“一個人是不是精神病,是要嚴格按照科學和病理學的流程來界定的。何況我持有的是諮詢師執照,不是醫師執照,不能給你們下病理結論。”
陳雙瑩頓了頓,給倆人吃了顆大定心丸:“更不可能像警察一樣剝奪你們人身自由。所以你們大可放心,不會把你們怎樣的。”
“陳老師,還是我來說吧。”周宇航一個戰術後仰,右胳膊順勢一橫,攬過向南此時略顯清瘦的肩,還捏了兩下:
“我這個兄弟嘴笨,見到美女就說不出話,您別見怪哈。”
向南轉過頭,用眼神拿他開刀,同時伸出左手,往扒拉他肩膀的那隻豬蹄上友好一摁——正中手背上的四個骨節。
周宇航無視他的小動作,自顧自地講起了他個人的冒險經歷。
當然,時間是從六年後開始的,並自動隱去了向南對他好幾次的深情告白。
全程幾乎是周宇航在以他的第一人稱視角敘述,向南時不時補充一些細節。
好在兩人經歷的輪迴次數不多,大約半小時就說完了整件事。
陳雙瑩默默聽完,期間不時喝一口保溫杯裡的養生茶。當週宇航說到他拒絕登機,卻突發心梗,而後再次穿回六年前時,她杯子裡的茶几乎見底了。
“原來是這樣……”陳雙瑩摘下眼鏡,在衣服上隨意擦拭著。
如果今天在這裡值班的,是另外一個年長一些的心理老師的話,那麼陳雙瑩可以確信,這兩個孩子會被扣上精神分裂症和狂想症的大帽子。
而誘發病因當然是“學習壓力過大”。
陳雙瑩再次戴上眼鏡,輕描淡寫地拋了個重磅炸彈出來::
“我以前見過類似的情況。這個患者現在還在康明醫院裡療養。”
這話簡直像平地裡起了一個驚雷,兩人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抖擻精神聽她繼續講吓去。
“你們是在坐飛機的時候遇到的怪事吧?還是一艘國內航班?”
向南點頭。老實說,他現在對空乘專業陰影很大。
“他不一樣,他是在搭乘一艘遠洋國際郵輪的時候,在船上輪迴了五百多天。據他所說,每次輪迴都是以海嘯、沉船、食物短缺,甚至全員大逃殺結束;每次死亡後都會回到郵輪出航的那一天,然後迴圈往復。”
向南和周宇航驚訝地互相對視,這跟他們遇到的情況不要太雷同!
“五百多天……可真厲害。”周宇航由衷嘆道。
“咱倆不還六年嘛,比人家天長地久多了。”
向南捂著嘴,湊到他耳邊悄悄說道。
陳雙瑩適時地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那位可憐人的故事:
“然而那艘郵輪最後還是平安抵達了目的港。那孩子一到港口就報了案,言行舉止已經跟正常人無緣,逢人就訴說他的苦難經歷。
“結果警方查了郵輪上的監控,發現他從頭到尾都待在自已艙室裡,只在深夜裡夢遊一樣去甲板層的廚房找吃的。
“最離奇的是,這孩子硬要說自已是和另一個‘搭檔’齊心協力脫困的,可是他自已住的明明是單人間。警察翻遍了船客名單,也找不到此人……”
周宇航很沒禮貌插了一句:“怎麼感覺是在炒作自已?”
向南白了他一眼:“那我們不也是?”
此時室內唯一懂心理學的人不禁失笑。
向南趕緊措辭道:“呃,陳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反正……嗯,我倆說的都是真話,您可千萬別不信啊!”
陳雙瑩扶了扶眼鏡,下了結論:
“好歹老師也是學過微表情與肢體語言的人,不可能連你們是講真話還是撒謊都分辨不出來。”
向南眨巴著眼睛:“您真的相信我們?”
陳雙瑩點點頭,肯定道:“比起學術啊、理論啊,我更願意相信我們南中的孩子。再說了,想驗證你們的話,也很簡單啊!”
“怎麼說?”兩人異口同聲道。
“你們告訴我墜機那天的日期,六年後拿出來兩相對比,不就成了?”
“是哦!”向南一拍腦門。
“端午節後第1天。班次是GH-7074。”周宇航沒工夫感嘆,直接搶答道。
陳雙瑩掏出一個小本子唰唰地記錄下來,又很快合上。
“這樣吧,老師也給你們幾個建議,你們認真聽。”
兩人忙不迭地點頭。
“首先你們要相信自已所見的一切。科學不一定是真理,實踐卻是無可代替。你們一旦開始懷疑自已,心理防線很快會崩潰,再想走出去就難了。”
周宇航跟向南不約而同地互相對視了一眼。
“其次,不要有道德包袱。雖然救人這種事很酷,但必要時還是要求出警方。雖然我相信向南同學最後一定能成為一位很棒的空乘小哥,但有時候職業道德感太強也未必是好事。”
“所以您的意思是……讓我們先救自已?”向南歪了歪腦袋,問。
“我沒有這麼說過,我是說,你應該權衡利弊,拿出一個最優解。比如……先救下少部分人,如何?”
陳雙瑩指出了一條他們未曾設想的道路。
“是啊,比起團滅,能救幾個是幾個啊。”周宇航也若有所思。
“最後,不管這起事件的結局怎樣,老師都希望你們能儘快走出來,結束迴圈。畢竟人生還長,還有很多風景在前路等待你們去發現。”
陳雙瑩說完,南中的放學鈴準時響起,低沉的鐘鼓聲像是敲在人心裡。
“哎,可惜今晚有約了,不然還想再多陪你倆聊聊呢!這麼好的兩隻小白鼠,放走了可真捨不得!”陳雙瑩笑著起來收拾東西,準備關門下班了。
“啊?感情您一直拿我倆當小白鼠啊……”向南大大無語。
陳雙瑩回頭狡黠一笑,露出年輕老師特有的少女般的表情:
“開玩笑的,小向同學還較上真了。要是我是你,這時候就該自嘲,而不是反問——唉,你這樣以後可怎麼討女孩子的歡心呀!”
“沒,沒那個必要……”向南尷尬症快犯了。
“好了好了,沒看到老師都下逐客令了?”周宇航拽了拽向南,拉著他往門口走去。
“行。那不出意外的話,六年後見了?”
陳雙瑩開著冷笑話,向南和周宇航只覺得後背絲絲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