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

阿文起身,拿起隨身小包,又戴好帽子,披星戴月出門。

他這次沒有將槍裝進小包裡,而是放在腰間,以便隨時開槍。

說起來,他渾身上下只剩一把槍,以及脖子上掛著的那枚子彈頭,這裡也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

連續幾天陰雨連綿,空氣中漫著潮溼,甚至旅館內破舊的牆體都要滲出水來。

旅館內停著一輛送菜的貨車,第一天住在這裡時,阿文就發現了,每天凌晨總能聽到貨車發動的聲響,司機需要在清晨將蔬菜送到約定地點,保證第二天的用量。

他趁著月色爬上那輛貨車的後車廂,藏在蔬菜箱子中間。

至於去哪裡,這都不在阿文的考慮範圍內。

果然,沒過多久,司機伸著懶腰從旅館內出來,貨車很快發動。

貨車行駛在坑窪路上,一路顛簸,後車廂裡漆黑一片,只有兩扇門中間隱隱透出一點光亮。

車廂內裝的全是新鮮蔬菜,味道清新,還能嗅到一絲新鮮的水汽。

大概四個小時,貨車停在第一個卸貨地點,阿文往裡面躲了躲,用高大的箱子遮住身體。

卸貨的人將車門開啟,清晨的陽光照進來,由暗到亮,有些刺眼,他低下頭,讓眼睛適應幾秒。

兩名卸貨的員工正費力搬運裝蘿蔔的大箱子,阿文趁著他們返回卸下箱子的空隙,迅速跑出來縱身一躍,跳下貨車,消失在最近的一條街道。

這裡和上一個小鎮差別不大,無論是建築特點還是人們打扮穿著都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此刻正是豔陽天。

這裡沒有下過雨後泥土的潮溼,反而像是長期乾燥,泥土鬆軟,風沙飄在路上。

但只是這樣還不夠,阿文想,不是每次都能這麼巧有一輛送貨的車供他躲藏。

那麼,當務之急他需要一輛車。

就在阿文尋找下一個落腳點時,一棵大槐樹下,幾個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走進一家便利店,打算買幾桶泡麵備用。

便利店外有一棵參天大樹,樹蔭遮住了半個店面,夏天看著十分清涼。

他一邊在前臺結賬,一邊聽周圍的動靜。

只要在墨西哥境內,哪裡都不算安全。

槐樹下,幾個男人正光著膀子喝酒,酒瓶碰撞發出叮噹響聲,伴著吆喝,落入他的耳中。

“就是,我也聽說了,真是嚇死人了!”

“看著也就十八九歲吧,小姑娘孤零零的,連捅了三刀,渾身上下是沒個好地方,條子去了都不忍心看。”

收銀員將泡麵打包好,遞給阿文,他單手接過後,回了一句“謝謝。”

他出門時,朝著槐樹方向走去。幾張四方燒烤桌上,三個男人正坐在樹蔭下喝酒,說話聲音不大,他的耳力卻能聽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得罪誰了?下這麼狠手,真是造孽!”

男人悶了一口酒,笑得十分猥瑣,“還能有誰啊,我聽說,是塞哥看上了那妞,結果她死活不願意,還趁人不注意打了塞哥一巴掌,這不是活活找死!”

阿文身體一僵,他側過身,躲在便利店牆後,全神貫注聽著那幾人的閒聊。

男人吃了一口菜,嘴裡含糊著:“再怎麼說也死了閨女,家裡就沒人來鬧?”

一人將酒杯撂下,“鬧什麼?那女孩一直自已住,哪能有什麼家裡人?再說了,就算來鬧,塞哥還缺錢?隨便給個幾百幾千的打發了,就當從來沒生過閨女,還算他們賺了便宜!”

一人又炫耀似的低聲八卦:“我有個侄子在醫院工作,聽他說了,就一個人住海邊,沒爹沒媽,從小也挺可憐,還沒長大就遭了這檔子事。”

阿文腦子裡“嗡”地一聲,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揪起,他皺著眉頭,雙手緊緊握拳。

獨居,女孩,塞哥。

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身旁幾個男人還在高聲喝酒,阿文卻無心聽他們接下來的閒話。

可他如果現在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不,他管不了這麼多。

他需要立刻飛到絲琳身邊,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

不論身前是什麼大風大浪,他總能保持鎮定,這一次,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指,竟然罕見地微微顫抖。

說不出來是什麼感受,也許在他前二十幾年的人生裡從未有過。

像是被深水區的海水漫過胸口,又涼又冰,冷得刺骨,巨大的水壓強行壓過他的心臟、肺、脾胃,下一步就是生生打碎他的骨血。

有那麼一瞬間,阿文回想起墜海時黑暗冰冷的感覺。

整個人被封在海里,隔絕空氣,隔絕聲音,眼看著身體一點點沉下去,無助,痛苦。

阿文閉了閉眼睛,只看到一片死寂。

絲琳一個人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害怕?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車是偷來的,先前看過地圖,憑著大致印象,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小鎮。

他面無表情,全神貫注盯著前方,連闖幾個紅燈,熟練打著方向盤,左右閃躲避開同行車輛。

傍晚,太陽沉下上頭,於是小鎮有了朦朧黑影。

一路上,阿文面色冷峻,他已經連續兩天沒有休息,眼睛裡的紅血絲看得出疲憊,頭腦中卻十分清醒。

他不敢閉眼,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自動跳出臨走前絲琳和他玩笑的笑臉,女孩手舞足蹈向他描述著新鮮事,又或是大言不慚指揮他做這個做那個,幻燈片一樣自動播放。

他擔心塞哥的人窮追不捨,不想連累絲琳,這才趁她睡著偷偷離開。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離開,如果能順便把絲琳帶上……

可是多一個人又如何?

他又不是打不過那幫廢物,她只負責在路上吃吃喝喝就足夠,剩下的也不需要她來操心。

什麼危險,什麼牽連,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反正他原本就是殺人的一把好手。

就算被抓又能怎樣,大不了就去打拳。

管她什麼僱傭兵,天王老子來了他也得去打,總不能讓絲琳終日陪著他躲躲藏藏。

她才十九歲,這麼美好的年紀,還沒來得及去歐洲完成學業,那些喝了酒說胡話的人懂什麼?

什麼女孩,什麼被捅了幾刀,他統統不信。

黑色轎車飛速駛過小鎮邊界,以極快的速度衝向海邊。

海邊最近的小房子裡,漆黑一片,沒有亮燈。

車燈照亮了近處海灘,速度越來越快,在馬路上擦出一道黑色痕跡,最後歪停在房子面前。

海風潮溼的氣息裹挾著鹹鹹的味道撲面而來,終於見到熟悉的那間房子,阿文等不及車停穩,來的匆忙,他連安全帶都沒有系。

他心臟跳的很快,從車上到門口短短几步路,腦海裡劃過不少可怕的、極端的猜想。

直到下一刻,門忽然從裡面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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