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院裡頭，訊息是藏不住的。
玉姨娘尚且不論，夫人卻在心裡有了成見。
“若是老太太養著也就罷了，本就是老太太房裡的人，再者老太太德高望重，身份，地位皆在我之上，撫養長子，也在情理之中。她沈雲初是什麼身份，也敢跟我搶！”夫人斜倚在榻上，看著春雪往炭盆裡添炭，如這盆炭一般，燥熱難耐。
方嬤嬤捧了茶盤來，立在一旁低著頭，勸道：“夫人喝口茶，消消氣，奴婢瞧著沈姨娘近日身子骨越發不好，未必能消受得起這有兒子福氣呢！”
夫人猛然抬頭，與方嬤嬤目光交匯，眼中有旁人看不透的東西。
春雪依舊蹲在那裡添炭。
得了這個訊息，雲初並未高興起來。依舊每日看書習字，甚少出門。
小棗將雲初身上的狼皮毯子又裹緊了些，看著外頭下個不停的雪，“這一場大雪，又要冷好些天兒了，咱們的炭火不多，將門窗封嚴實了倒也還暖和，只是姨娘素日畏寒，待會兒我將手爐拿來，要不寫字的時候手打顫兒。”
“無妨，炭火本就不多，何必在手爐上浪費。”雲初瞧了一眼外頭白茫茫的院子，心裡頭也稍稍有了些光亮。
知夏道：“聽說，爺要將玉姨娘的孩子交給您撫養呢！”
雲初冷笑一聲，“瞧著吧，且有得鬧呢！”
梧桐突然開門闖進來，“我們在院子裡堆了老大個雪人！姨娘要不要去看！”
梧桐帶進來的寒氣，叫雲初一陣咳嗽，知夏忙倒了熱茶來，訓道：“快關上門！姨娘身子虛，你也這樣沒頭沒腦的闖進來？”
雲初搖搖頭，又喝下一口熱茶，頓覺身上好了些，“無妨，我也好久沒出去了，扶我出去看看。”
小棗忙取出斗篷，給雲初披在身上。
“姨娘喜歡麼！”梧桐一臉期待地看著雲初。
“很漂亮。”雲初笑了笑，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在漫天大雪的映襯下，更顯孱弱。
忽然，一陣寒風夾帶著片片雪花朝雲初襲來，吹得她不自覺晃了晃身子，轉身想要回屋裡，卻一陣眩暈，接著眼前一黑，一襲嫣紅倒在白雪之中。
不知睡了多久，雲初緩緩睜開雙眼，見小棗與知夏守在床邊，梧桐幾個也都在一旁侍立，廉卿遠遠的坐在榻上，手扶著炕桌，一言不發。
見雲初醒來，知夏忙喚梧桐倒水，“姨娘醒了？”
廉卿聞言忙起身來看，“大夫說你平日太過單憂極瘁，又添氣血不足，才至你乍聞寒氣便昏倒了。也無甚大事，開了個溫補的方子，已經叫人抓了藥，現正在小廚房裡煨著，喝些日子便好了。我瞅著你這屋子不大暖和，你素來畏寒，想是那起子刁鑽僕從剋扣了你的炭火，我已叫她們去領罰，又按著你的份例添了一倍，你放心用便是。”
廉卿嘮嘮叨叨一大段話說完，雲初那蒼白如紙的臉仍無波動，如一池靜水。片刻，方淡淡道：“多謝關心。”
雲初的冷淡至氣氛驟然尷尬，廉卿伸出手，猶猶豫豫最終又縮了回去，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這不安從何而來，他自已也不知道。片刻，他默默地轉過身去，腳步顯得有些沉重，彷彿在努力剋制著內心的情緒。
“爺難道不知，我為何單憂極瘁？”雲初撐著疲乏的身子，有氣無力的聲音微小氣弱。
而廉卿聽來，卻如雷貫耳。
“為……為何？”廉卿沒有回頭。
“爺若還我自由，我自然不用再單憂極瘁。”
看似平淡而低沉的話，卻於廉卿心頭重重一擊。
他沒有說話，雙肩微微顫抖著，身子一動也不動，片刻，緩緩走出門去。
雪後的陽光異常刺眼，卻照不亮兩人破碎的心。臉上那兩行淚水，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是他內心深處痛苦和無奈的流露。他漸漸走遠，剩一地支離破碎的足跡。
牆角處，一個灰褐色肥胖的身影，悄悄離去。
次日，夫人來寧瑞齋請安，又說起閒話，遂問起玉姨娘的胎，“予容也滿週歲了，如今都會走路了！過些天兒，好走了，我帶過來給母親瞧瞧！”
老太太自然是笑得眉目和善，“幾日不見，我倒真有些想她了，不過也不急在一時，等幾日雪化了再來不遲，孩子還小，磕了碰了便不好了。若不是這一場大雪，予容的週歲宴真該好好辦。不過週歲禮是必不能少的，我這有柄和田玉如意，曾是我的陪嫁之物，如今便贈與容兒，願她一生如意，歲歲安康。”
夫人瞧了一眼餘嬤嬤手中的漆盤，喜不自勝，謝了又謝，“予容如此得老太太看重，當真是她的福分。”
“也不止是為著她，予容乃你所出，又是嫡長女，我自然看重。”老太太一番話，當真比什麼金銀珠寶都叫夫人高興。
夫人垂首淺笑，少頃又話鋒一轉，抬頭問道：“玉妹妹也有七個月了吧？過了年也該準備著了，不勞母親操心，一應照顧的嬤嬤奶孃，兒媳已叫人挑了好的，只待隨時聽用。”
老太太笑眯眯的點頭，甚是滿意。
夫人繼續說道：“母親年紀大了，這照顧嬰兒最是要勞心費神的，予容如今也大了，過了年也是會跑會鬧的，不像從前那般累人了。兒媳想著，不如待玉妹妹誕下孩兒，一併放我屋裡養著，也叫予容有個伴兒……”
老太太面色逐漸僵硬，深深淺淺的皺紋似乎微微抖動，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舒月啊，卿兒的意思……沈姨娘她不能生育，又沒有你這般的好福氣，如今幾位姨娘有孕，卿兒又日日在你屋裡，沈姨娘她日子也難熬……卿兒的意思，將玉箏這一胎，交與沈姨娘撫養，也好叫她有個事做，不至日日叫你生氣的。”這番說辭，老太太自已都心虛。
夫人臉上仍帶著笑意，“如此……甚好。”
不想夫人這樣爽快，老太太也是始料未及，一時有些呆住，不過一瞬，又眯著眼睛笑起來，心裡想得一番勸誡之言，竟無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