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傅家祖宅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北蕎悄悄出了酒店,到馬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

她穿了黑色帽衫,壓低帽簷出了位於市中心的酒店。路上跟一個穿白大褂的人擦肩而過,但她戴了眼鏡稍微改了裝扮,別人應該認不出來。

她坐出租回了自已的公寓,卻沒上樓,而是直奔停車場。她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開門坐進駕駛室。

北蕎已經好久沒開自已的車了,她把外婆家的地址輸到導航裡,就發動了車子。

(希望南雲不要這麼快發現。)

自從住到了酒店,北蕎就沒有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南雲一定會跟著。如果他不方便的話,就會讓南月、方舟、南風當她的保鏢。

為了與齊北辰見一面,她偷溜出了酒店。她給南雲留了張紙條,上面寫著「抱歉,我要去見BUG一面,馬上就回。」

希望他能晚一點追來。至少留一點時間,能讓她和齊北辰單獨聊一聊。齊北辰對傅家有極深的敵意,如果南雲出現,他必然不肯說出真相。

(那個暑假,為什麼齊北辰會在鄉下呢?)

上了高速後,北蕎開始拼命回想過去的事。

收養齊北辰的齊家住在北碧府,一個十歲的孩子會千里迢迢跑到這麼遠來釣魚嗎?要麼齊家有親戚在鄉下,趁著暑假過來玩,倒也不是不可能。外婆說齊家夫婦性格乖戾,基本上與親戚都斷了聯絡,所以才沒人注意到他們失蹤的事。

在他們五歲的時候,一個被齊家收養,一個被舅舅收養。如果他們倆是長到五歲才分開的,那她應該能記得更多北辰的事才對。可事實是,她毫無印象。只隱約記得家裡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但更多的細節就想不起來了。更不記得那個孩子就是她的哥哥。

(那種感覺就像是……記憶被封印了一樣。)

北蕎開著車,想到這裡不由眉心緊蹙。可能可以用心理學的理論來解釋。

她從小害怕蟲子,而北辰從小能操控蟲子。有關北辰的記憶便成了她的噩夢,她在潛意識裡讓自已忘記了。若非如此,明明有一個同胞哥哥在,不想見也不去找他,豈不是太絕情了。

(就連母親的記憶,也是模模糊糊的。)

北蕎看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道路,怔怔地想著。

她只聽說母親體弱多病,常年臥床。可既然是自已的親生母親,該有更多回憶才對啊。她記得自已坐在外婆腿上讀繪本、看電視的情景,外婆經常圍著一條碎花的圍裙。可對於母親,只有她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裡睡著的印象。如果說對外婆的記憶是彩色的,那麼對母親和北辰的記憶就是黑白的。

(難道……我害怕母親嗎?)

她不喜歡靠近母親的房間。那個房間還是孩子的她眼裡是充滿了恐怖和詭異的氣氛的。她不記得母親的聲音、眼神、說話的語氣——什麼都不記得。她在舅舅家的相簿裡看過母親的照片,但總覺得和記憶裡的母親對不上,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她想幹脆忘掉母親,在上初中的時候跟舅舅提出能不能在戶籍上收養她。舅舅卻說不必拘泥形式,他和舅媽早就視她為已出。

外婆說,母親死的時候耳朵和嘴裡都塞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倘若她看到過那個場景,年幼的她一定會嚇到昏厥吧。

(或許……我真的看到了。)

這個念頭剛一劃過腦海,太陽穴便一陣刺痛。看到了無法忍受的場面,就會對自已的母親產生如此強烈的厭惡感嗎?

不管她再怎麼回憶,都想不起北辰和母親的點滴回憶。真的有過齊北辰這個孩子嗎?要是外婆的幻覺該有多好啊。

高速公路非常空曠,照這個速度應該能比預計時間早到。開了差不多一個鐘頭,北蕎下了服務區。

上完廁所,買了點喝的,她便回了車上。放倒座椅打算打個盹兒。現在剛過凌晨三點,她覺得睏意有點上頭。

不知是不是開車的時候一直強打著精神的緣故,她一躺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她夢到了年少的時候。

她讀初中那會兒跟家附近的朋友去看恐怖片。裡面出現的鬼魂,就像愛德華·蒙克的那幅《吶喊》裡的樣子。人們都陷入了恐慌。電影中有一幕,倒下的鬼魂眼耳口鼻處都爬出了黑黑的蟲子。北蕎被那景象嚇到,尖叫出聲。

看完電影就被朋友取笑了,說她害怕的時候居然喊媽媽,莫不是還是個小學雞。

朋友們笑自已還離不開媽媽,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已其實早已父母雙亡。北蕎只有尷尬地笑著遮掩過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一幕會脫口叫出媽媽。

北蕎猛地驚醒,自已果然目睹過母親的死狀。

她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拍拍臉讓自已清醒,又發動了車子。到目的地的時候應該是早上五點,她打算先回一趟外婆家看看舅舅他們,再去那條河邊。

決定了下一步怎麼走,北蕎便不再猶豫,漸漸提高了車速。

北蕎到外婆家的時候,四周還是一片昏暗。她在門前停好車,便按響了門鈴。

撥出的氣息成了一團白霧,一月下旬的天氣,讓只套了件夾克衫的北蕎冷得渾身發抖。聽到屋裡傳來狗的叫聲,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接著門就開了。

就在三十分鐘前,她打過電話,舅媽睡眼惺忪地開門讓她進去。舅舅家養的貴賓犬coco一看到她就瘋狂搖著尾巴,開心地撲到她身上。

“怎麼這個時間過來啊?”舅媽還穿著睡衣。她剛要回答,只見舅舅也從客廳出來了。舅舅往常就起這麼早,已經換好衣服了。

“這麼早?有什麼事嗎?”

北蕎聞言,苦笑一下進了客廳,“有點事情要處理。有吃的嗎?我餓了。”她現在是又困又餓。還沒走到廚房就聞到了冬陰功湯的香味。

“你先坐會兒,馬上就好。”說著,舅媽便走進了廚房。

北蕎見客廳裡開著取暖爐,上面還熱著一壺水,正冒著熱氣,屋子裡相當暖和。她舒服地嘆了口氣,脫了外套。舅舅剛才似乎在看報紙,如今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等北蕎在他斜對面坐下,舅舅才開口,“最近你們是不是忙壞了?那個突然出現的怪物。”

舅舅似乎對新聞報道的蟲很是擔心。

北蕎一邊承受著coco上躥下跳的歡迎,苦笑了一下,“是啊,挺忙的。你們把coco也帶來了啊,外婆最近怎麼樣?”聽到北蕎問起外婆,舅舅的臉色並不好看。

“雖然在接受治療,但醫生說撐不過半年了。所以這段日子我們都會在這兒,事到如今再轉院去檳城也沒什麼意義了。”

聽了外婆的病情,北蕎也沉默地低下了頭。

“舅舅,關於我母親……”她馬上要去見齊北辰,想趁此機會問問舅舅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聽說她生下的是雙胞胎,是真的嗎?”北蕎艱難地開口,看到舅舅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便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些內情的。外婆雖然瞞著舅舅,但畢竟是至親,有些事情怎可能瞞得天衣無縫。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舅舅看了眼廚房的舅媽,低聲問道。他應該不想讓舅媽知道。

“是外婆告訴我的。她說不想有遺憾,想在死前告訴我。”聽到北蕎的回答,舅舅一臉沉痛。

那時北蕎還小,沒什麼印象。不知舅舅是怎麼面對精神錯亂的母親的。在母親臨死前他有沒有再見她一面呢?

“等會兒再說吧。你先吃飯,一會兒我帶coco散步,你也一起去。”看到舅媽端來了早飯,舅舅壓低聲音說道。

北蕎微微點了點頭,一邊撫摸著coco的背。

用完早飯,她便陪著舅舅帶coco出去散步。已經過了六點,天邊終於開始亮起來。在比檳城更冷的空氣中,北蕎與舅舅慢慢爬上一段緩坡。舅舅穿著卡其色外套,圍了條圍巾。coco也穿著衣服,它像完全感覺不到冷似的興奮地跑在前面,牽引繩被扯得筆直。

“你母親生產那會兒,我基本上都沒時間回來。警察的工作你也知道,沒日沒夜的。雖然我也疑惑過,但實在是抽不出時間。”離開外婆家好一段距離,舅舅終於開口了。北蕎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等到了正月我想回來一趟的時候,你外婆卻打來電話讓我不用回來。等我接到訊息回來的時候,你母親已經去世了。”舅舅的語氣中有無盡的後悔。看來他沒能在母親彌留之際見上一面。北蕎還期待他能知道些什麼,不免有些失望。

“我問了你外婆知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但外婆什麼都不肯說,只說她不知道。然後就讓我收養你,我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先不改戶籍。主要是怕你的生父之後會找來,要回你的撫養權。”

聽到舅舅說起當時的情況,北蕎才恍然。在她還在讀書的時候,就一直很疑惑舅舅為什麼不正式收養她,原來是有這樣的內情。

“舅舅,我想問的不是我父親,而是另一個孩子。”她想既然舅舅不知道母親的事,應該也不會知道齊北辰的事吧。所以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是沒抱什麼希望的。

舅舅看了看周圍,見沒什麼人便開口道:“是被齊家收養的那個孩子吧。好像叫齊北辰?”

他們右手邊的一個小山坡上正好有一個墓地。北蕎聞言,很是意外。

“你知道?”她不由提高了聲線。

舅舅看著遠處。外婆以為他不知道,沒想到舅舅竟是有所耳聞的。

“在檳城一個地鐵站,是偶然遇到的。那時我正在執勤,正好走到車站。然後就發現你……一個很像你的孩子。”舅舅想起當時震驚的心情,面色陰沉了下來。

“我以為就是你,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在那裡。那孩子的旁邊是兩個我沒見過的人。他們叫他北辰。我也便明白了他不是你。而且我才發現他是個男孩子,能與你相似到那種程度,我就想叫住他問問。沒想到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很緊張地說這是我們家孩子,很快把他拉走了。後來我去調查了他,才知道北辰是被收養的另一個孩子。”

爬上一段石頭臺階,有一塊空曠的草地,在這裡coco可以自由奔跑。

“齊三陽以前就住這兒附近。我沒怎麼見過他,所以那天遇到了也沒認出來。他們家祖墳應該還在這兒。其實我應該當時就問問你外婆的,可我沒那麼做。你媽媽最艱難的時候,我卻忙於工作沒有給她絲毫關心,我很內疚……你外婆大概覺得把兩個孩子都託付給我,怕我照顧不過來,就另找了一戶人家。”

舅舅糾結良久,還是選擇權當不知道這回事。

“只有一次,我查到了齊三陽家的地址,去見了他。”聞言,北蕎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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