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遠方傳來呼喚自已的聲音。

是一把熟悉的聲音。叫了好多次她的名字,北蕎才勉力撐開沉重的眼皮,耀眼的光線瞬間直射。腦袋昏昏沉沉的,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拼命呼喊著她的男人身後的那片天空。

發生什麼了?

北蕎暈乎乎地看向男人的臉,終於恢復了一點意識。

攬過她的肩,把她扶起來的這個人,是傅南雲。一頭捲髮下是稜角分明的冷峻臉龐,右側鼻樑上有一顆痣。現在這張臉上寫滿了驚慌失措。

像在看默片電影一樣,她只能看到南雲的唇瓣上下動著,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麼。聲音似乎隔在了一堵牆外。從他的嘴唇,她讀出他叫的是“北蕎”。

“……嗎?北蕎!”看著南雲的臉,聽覺慢慢恢復了。他那把低沉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她鼓膜裡。她猛地清醒,瞪大了眼睛,身體微顫。

“阿雲……我,怎麼了?”好像是自已暈倒了,現在她正躺在南雲懷裡。腳邊滾落著幾個易拉罐的飲料。

她把視線放遠了一些,見周圍有人圍了上來,全都一臉擔心地看著她。她一下子全都想起來了。

“對、對不起,我、沒事了。”她借力想要勉強站起來。

這裡是觀景臺,她和南雲回家途中順道過來轉轉的。

見北蕎靠著他站了起來,南雲沖人群點點頭:“她沒事了,大家散了吧。”

北蕎被南雲攙扶著,慢慢走回車裡。南雲本來說再休息一會兒,可她堅持要馬上離開那個地方。

其實她的身體沒有不舒服,只是頭有點暈。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突然在大家面前暈過去了。她小時候經常因為對蟲的恐懼,驚嚇到昏厥。

一邊走,北蕎回頭看了看觀景臺上的人群。她畏畏縮縮地想要確認。好在,那裡有的只是普通的遊客,那個讓她恐懼到極點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找了你好久,北蕎。

耳邊還殘留著那個特別的聲線,北蕎臉色煞白地靠緊了南雲。

(蟲……!!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狠狠地咬著自已的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了。

北蕎今年二十七歲,是一名現役的刑警。出警校後,當了幾年交警,一年前才轉到刑警隊。

最近檳城發生了好幾起怪異的屍體失蹤事件,北蕎和師父老季追查過程中偶遇了特殊事件調查科的南雲——這個一團迷霧的男人。

後來知道南雲是傅氏集團的公子爺,身負異能。他能控制人的記憶。他們家世代以殺蟲為已任。殺的是比普通的蟲大好幾倍的怪物。這種蟲會寄生到人身上,最後破體而出吃掉宿主。找不到屍體的那些案子,都是跟蟲有關的。

蟲亂之所以還未被大眾所知,是因為每次處理完,南雲都會抹掉人們對蟲的記憶。但這項異能,對北蕎卻不起作用。

北蕎會加入他們,皆是因為她有感知蟲的能力。她能分辨出被寄生的人,還把蟲從嬰兒體內驅趕了出去。

麻煩的是,這個南雲好像喜歡上了她。當他知道自已的異能無法作用在她身上時,便對她另眼相看,漸漸萌生了愛意。

一開始她覺得莫名其妙,想著自已絕不能隨波逐流。但在和南雲一起查案的過程中,慢慢對他產生了信賴。知道這人挺怪的,但他的秉性不壞。也就不再對他的好意那麼排斥。

在南雲的疏通下,北蕎也被調到了特殊事件調查科。從總署署長那裡得到的命令是,把蟲秘密地消滅於無形。當北蕎正感責任重大之時,在觀景臺上見到了預想不到的人。

那個叫蟲的男人。

他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幕後黑手。如鬼魅般出現在北蕎麵前。甚至瞅準了南雲離開去買水的時機。

他叫出北蕎的名字,北蕎回頭就看到了他。

他認識北蕎。因為他說我找了你好久。還拋給她一個問題,“為什麼你要留在敵人身邊呢?”。

與他的見面,讓北蕎意識混亂,兩股戰戰。彷彿那裡有一個黑洞似的,它會毀天滅地,吞沒一切。那個男人本身就是蟲,是北蕎最厭惡的東西。但同時她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她應該也認識他。

正如他認識北蕎一樣,她也認識他。

想不起名字,更看不清臉,但她就是這麼覺得。

買飲料回來的南雲見北蕎失去意識昏厥在地,慌忙抱起了她。看來,那個男人在南雲回來前就消失了。

就算能找到他又如何,她沒看清他的臉,也不知他姓甚名誰。

回到車裡,休息了一會兒。北蕎擦了擦額頭的汗,問南雲可不可以給她一瓶水。南雲點點頭,跑去外面的自動售貨機買。當她一個人留在車裡的時候,她拼命握住抖個不停的手。

北蕎已經極力回想那個男人的臉了,但怎麼樣都不行。她越是用力回憶,身上那股惡寒就會越明顯。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已那麼肯定就是認識那個男人。

(我以前見過他嗎?熟人?查案時碰到過?)

搜遍了回憶裡的角角落落,就是想不起來。那就只能是她的錯覺了。可那個男人也說了,找她很久了。

(不對,現階段還能肯定那個男人就是蟲。)

她反覆深呼吸,讓自已冷靜下來。認為他就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幕後黑手,只是自已的推測。從男人身上感知到的蟲的氣息,憑直覺就斷定他是蟲了。可事實是,那人既沒有自報姓名說自已就是蟲,北蕎也沒問他你是不是蟲。

都是沒有根據的猜測而已。

“北蕎!”砰砰兩聲清脆的敲打車窗的聲音,讓北蕎一驚,抬起頭來。

南雲坐了進來,手裡拿了幾瓶水。他憂心忡忡地看過來,遞了一瓶給她。

“怎麼樣?還好嗎?”他微微低下頭迎上她的視線,想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沒事。從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北蕎想起她剛醒過來的時候,他也是一臉驚慌失措,亂了陣腳。

她鬆了鬆僵硬的臉頰,擠出一抹微笑,接過水,擰開喝了一口。手已經沒有在發抖了。

“對不住,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她感覺身心都放鬆下來。自已是真的渴了,她一口氣喝掉了半瓶水。南雲卻還是一臉不安地瞧著她。

“發生了什麼?我離開的時候還什麼事都沒有,你不要告訴我是你身體虛弱。”他低沉的嗓音,似乎帶上了點怒氣。

北蕎不說話,沉默地盯著瓶中的液體。

突然南雲的手撫上了她的額頭,她一驚之下朝他看去,只見他泛著藍光的眼眸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她的心頭一跳,怕被他看出心事。

“我也不知道……真的。可能是在你家的時候太緊張了吧。”她苦笑了下。南雲難掩失望地放開了她。

“我還是控制不了你的記憶……我還想著至少能知道你為什麼暈倒也好。”他沒有看出來,北蕎偷偷鬆了口氣。

她蓋好瓶蓋。正是知道南雲擔心她,她才不能說出毫無根據的推測。

“現在沒事了,讓你擔心了。我會注意自已的身體的。”她一邊繫好安全帶,一邊用平常的口吻說著。

南雲似乎稍稍放心了些,終於發動了車子。

她不能對他說出自已暈倒的真正原因。那些還只是推測,她不想擾亂他的心神。

(可真的只是這樣嗎?)

坐在啟動起來的車裡,北蕎這樣自問自答著。

(我為什麼不想說出那個男人呢……)

她不敢看南雲,把頭轉向窗外。這個時候才慶幸,南雲的異能對她不起作用。

——你是我的同胞啊,為什麼要留在敵人身邊呢?

觀景臺上,那個男人為什麼這樣說呢?同胞?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不懂,被這個意味不明的詞攪得心煩意亂。

“男人……與蟲化為了一體。”

南雲太爺爺的話浮上心頭。傅九州說曾與“驅蟲師”共事過,還說那個驅蟲師和北蕎長得很像,最後他化成了蟲。

北蕎五歲沒了母親,不知道關於父親的任何資訊。外婆和舅舅也沒聽她母親提過。那個跟她相像的驅蟲師如果還活著,會不會是她的父親呢?

北蕎被自已這個恐怖的想法嚇得渾身冰冷。雖然有這個可能,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還有那個男人,如果跟自已有淵源的話,會不會——

她狠狠搖了搖頭,逼自已不要去想。想了也不會有答案的。那個男人已經走了,是因為作為敵人的南雲回來的緣故嗎?下次如果再見到他,自已一定要問問清楚。

(我絕不會變成蟲子的!)

她感應到南雲看過來的視線,依舊執拗地不回頭,盯著窗外。她不想被他看出紛亂的心緒。

不自然的沉默迴盪在車裡,他們踏上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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