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陳昭君依然在垂釣。

隨著魚漂快速下沉,一條肥美的大魚終於上鉤,陳昭君興奮地站了起來,動作熟練,一拉一扯,把魚裝入竹籃中。

今天的收成實在可憐,竹籃裡就剛才釣上來的兩斤草魚看的過去,其他的比魚苗大不了多少。

收起魚線,陳昭君提著竹籃往回走。

蚊子再小也是肉,一整天沒吃飯,要不是天黑了,陳昭君都想原地架火開烤。

他邊走著邊無奈嘆息道:“他孃的,最近山裡怎麼一隻活的都沒見到,再這樣下去,真就要啃樹皮了。”

這不是誇張,最近奇怪的很,往日山跳子,山鼠什麼的遍野都是,也不知什麼原因,都躲起來了。

當然,真讓他啃樹皮那是不可能的,到哪家不能討到一點糧食呢。

陳昭君鬱悶地走著。

忽然,他遠遠地瞧見有人往他這裡跑了過來。

陳昭君眯起眼睛一看,是王伯家的小刺頭,黑仔。

這傢伙比他小几歲,是個專門闖禍的主,被陳昭君收拾一頓後,就對陳昭君馬首是瞻。

黑仔一路狂奔,嘴裡不斷喊著:“昭君哥!昭君哥你在嗎?”

陳昭君有氣無力地也扯著嗓子喊道:“這兒呢,別叫了!”

聽到聲音,黑仔原地蹦了兩下,才看到陳昭君的身影,於是他一個箭步竄了過來。

陳昭君不耐煩道:“幹嘛?你又把你家房子點著了?你爸追殺你?”

黑仔剛才一路跑過來累的不輕,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氣喘吁吁道:“回…回來了,萱婷姐回來了!”

陳昭君一頭霧水問道:“萱婷?誰啊,你爸給你找的小老婆?”

落馬亭的人雖然不少,約莫有個五六百人,可陳昭君基本都認識,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實在想不起來有一個叫萱婷的。

黑仔不理會陳昭君的調侃,接著說道:“李大腳!李萱婷,你表姐,李老師的女兒!”

李大腳這個外號一出,陳昭君恍然大悟。

李鴻清的女兒,李萱婷,在八年前就已經離開了村子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只知道李萱婷走後,李鴻清這麼多年都沒提起過,他死之後,人們都快忘記了其實李鴻清還有個女兒。

李大腳的外號就是陳昭君取的!

原因是,小的時候,這個瘦小的女人力氣就大的驚人,陳昭君在她手裡吃過虧。

而且,李萱婷跑得飛快,被碾上那可就遭老罪了,於是,陳昭君就給她取了李大腳這個外號,全村的同齡人都很認可,再也沒人叫過她的本名。

所以,陳昭君剛開始聽到李萱婷名字的時候,一時半會兒真想不起來。

李萱婷是陳昭君搬到李老師家裡的第二年下山的,也就是李萱婷媽媽去世那年。

只有她本人和李老師才知道當年的事情,陳昭君從未過問,他認為李老師能和他說的,一定不會等到他問才會說。

李萱婷16歲離家,歷經八年,如今也是24歲了。

真要論關係的話,李鴻清算是他的養父,說李萱婷是他表姐也沒錯,至於李萱婷本人認不認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昭君仔細問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的?現在去哪了?”

黑仔解釋道:“我在山下的時候碰到的,遠遠地瞧見了,就是她,應該就快到村裡了,她還帶來了一個不認識的人,應該是外面的。”

陳昭君聞言,把手裡裝有一天伙食的竹籃塞到黑仔手裡,馬不停蹄地朝村裡趕去。

在距離村口不到一百米。

木橋的對面,走來兩個身著十分前衛的女孩。

左邊這個褲頭短到半股,以及半截衫的穿搭,要是被村子的人看見,肯定要背上不檢點的名聲。

她就是黑仔口中的李大腳,李萱婷。

而她旁邊那個帶著遮陽帽,身材高挑的女孩,是她的朋友,鍾爻。

兩個女孩手牽著手,避過地上的水坑。

走了一會兒,李萱婷滿臉嫌棄地抱怨道:“這麼久沒回來了,以前沒發現這地方這麼破,還好你跟我一起來了,要不然我肯定得死在半路。”

李萱婷看著新買的鞋上被淤泥包裹著,一點也沒有回家的喜悅感。

反倒是鍾爻,並未表現出不滿,她動作輕盈,偶爾挽起耳邊的秀髮,看上去好像她才是那個回家的人,而李萱婷才是陪同的人。

鍾爻輕笑挖苦她說道:“你呀,剛才在車裡可不是這麼說的,非要拉我跟你一起來,我還沒說啥呢,你就先受不了了,再怎麼說這也是你長大的地方,老話說狗不嫌…當然我不是說你是狗,總之你這次回來,不就是為了接你父親去城裡嗎?又不會待很長時間。”

李萱婷無所謂道:“誰知道他肯不肯跟我走,去年我給他寄了信,到現在半點訊息都沒有,要不是懷疑他死了,我才懶得回來。”

好在鍾爻瞭解自已這個閨蜜的脾氣,就是典型的刀子嘴,這一趟就是為了她父親來的。

關於李萱婷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對李萱婷悲劇的身世頗感同情。

沉默了一會兒,李萱婷接著說道:“小爻,你說的做錯了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很莫名其妙。

鍾爻知道她所問的是什麼,於是眼神堅定地安慰道:“你當然沒有做錯,他雖然不是你親生父親,可畢竟養育了你16年,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來對待,你下山也找到了親生父親,那種混蛋,根本不配讓他認你,你的選擇絕對是正確的,所以我才會跟你來啊。”

鍾爻說出了一個重磅的訊息。

李鴻清的確不是李萱婷的親生父親,她的親生父親,其實是個已經成婚,整日酗酒的爛賭鬼,還家暴自已的現任老婆。

當這個混蛋知道李萱婷是自已親生女兒時,居然還妄想訛詐一筆錢,氣得李萱婷當場踹了他一腳。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李萱婷難以接受這種結果,自已的母親為什麼會和那樣的男人有關係。

她寧願八年前李鴻清不要告訴她真相!

她寧願一輩子都沒見過那個噁心的男人!

這次回來,她就是想告訴李鴻清,自已就是李鴻清的女兒,沒有第二個人!

只可惜,還不知道李鴻清死訊的她,恐怕又要經歷一場痛苦。

李萱婷咬了咬嘴唇,情緒低落道:“我離開了這麼多年,他應該很失望吧,他一定認為我沒有選擇他。”

鍾爻拍了拍他的手,搖頭道:“他一定會理解你的,再說了,你這不是回來了嗎?我敢保證,他一見到你,肯定感動得痛哭流涕!”

話雖這麼說,可李萱婷心裡也沒底,畢竟一個男人,會對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傾心相付嗎?她沒有答案。

很快,兩人走過村口的石牌。

此時的村裡,這個時間點在外面的人不多,大多是一些玩鬧的小孩。

陌生的面孔在落馬亭那是十分新鮮的。

一個十三四歲,扎著丸子頭的小女孩認出了李萱婷,她激動地邊跑邊喊:“李大腳回來了!李大腳回來了!”

聲音稚嫩卻異常響亮,傳遍村子的每一個角落。

頓時,許多人聞聲趕來!

幾分鐘的時間,陸陸續續圍過來三四十人,老的小的都有。

這場面著實把鍾爻嚇了一跳,心想這落馬亭的人也太熱情了。

她不知道的是,相比於樸實的村民,她們的這一身打扮,絕對算得上是異類了。

站在一起,像是兩個不同時代的碰撞。

在2010年的今天,這些人,從未見過奔行的汽車,從未見過聳立的高樓,從未見過迷人的金錢!

不曾見過,也就不能理解。

他們理解不了超脫想象的慾望,理解不了同樣只是為了生存,為什麼有些人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爬,理解不了為人一生,為何總有無盡的攀比與傲慢。

氣氛很安靜,他們就這樣凝視著這兩個彷彿來自外星的女孩。

沒有人說話,就連平日裡調皮的小孩,都老實地藏在大人的身後。

鍾爻頭一次被這麼多詭異的目光凝視著,心裡發毛,雖然聽李萱婷說過一些關於落馬亭的事情,但這場面還是把她鎮住了,她擔心地扯了扯李萱婷的衣角,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這個同樣瘦弱的身影了。

作為這裡的一份子,李萱婷倒沒有被影響,只見她向前一步,叉著暴露在外的小蠻腰呵斥道:“你們全都沒事幹是不是?圍在這看什麼?趕緊給我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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