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真的做不出選擇。
“恩人。”
柳月笙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他們轉頭，不只柳月笙，還有不少姑娘，
一身粗布麻衣，是顏色深深淺淺的布料拼湊起來，縫縫補補而成，更像是乞丐裝，甚至有些還不合身。
說是姑娘，年紀確實不大，但看起來已是老婦模樣，臉上滿是久經風霜的滄桑，
被拐來的越早，被磋磨的越久，看起來就越蒼老，鬆弛皺褶的面板彷彿被刻刀劃出道道溝壑。
中年婦人模樣的柳月笙反倒是其中看起來最年輕的。
柳月笙見他們轉頭，便由站著直挺挺跪下，膝蓋砸在地上，發出‘咚’的聲響。
緊接著這樣的響聲不絕於耳，一下下重重敲擊著祝玉的心靈。
祝玉大概明白一些，在跪天跪地跪父母的古代，跪拜是對高位者的尊敬。
因為她們什麼也沒有，唯有跪拜顯得有些份量，不是逼迫，而是哀求。
柳月笙確實聰慧，她在這些姑娘們心裡明顯是領頭人和代言人。
“恩人，我知你們心善，不願手染無辜人的血腥。
助姐妹們結束痛苦，就由我們來做。
她們都是些剛烈性子，痴傻前只有兩個心願，要麼逃離，要麼死去。
只求恩人不要阻攔我們，柳月笙拜謝。”
眾人皆隨她拜謝。
她們已經準備好了糊糊，那是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姑娘唯一能吃的美味，還有她們攢下原本用來毒殺村民的藥。
若不是祝玉他們恰好到來解決了那些惡人，柳月笙她們就準備要動手了，哪怕同歸於盡。
惡人已死，如今這藥便要用來送走她們的姐妹。
先前柳月笙求祝玉的本就不是讓她動手殺人，只是怕恩人們俠義心腸，不忍那些活著的姑娘們死去，阻止她們動手。
慕容蘭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她們。
“這是我研製的劇毒——蝶夢，發作快，沒什麼痛苦，反而能讓人做一個好夢，在睡夢中死去。
算是我這個神醫唯一能為她們做的了。”
祝玉不合時宜想起了那個誓言，不害無辜之人。
阿婆這是破了規矩啊！
聯想自已的穿越，祝玉也不敢不信鬼神之說，不免有些擔心。
但阿婆既然做了，那是她的選擇，她很清醒，不必他人干涉。
柳月笙感激的看了慕容蘭一眼，接過藥包，招呼她身後的姑娘們把糊糊拎進來。
她們撒了藥粉攪勻，給那群痴傻的姑娘喂下，細心的擦去她們嘴角流出的粥水，
又扶著她們躺下，看著她們面帶微笑的漸漸沒了呼吸。
柳月笙又哭又笑，最後垂頭跪坐在地上捂著心臟處痛哭。
身後的姑娘們也都相互攙扶著哽咽低泣，才不至於跌在地上。
活著的她們與死去的她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相憐相伴，她們心裡複雜難言的悲痛，沒人能體會揣摩。
祝玉等人也不能感同身受，唯有靜立默哀。
他們不過一群陌生人尚且不願動手，柳月笙她們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柳月笙哭過，擦乾眼淚，又是那個堅毅豁達的姑娘。
“飯菜我們已經做好了，再不吃要涼了，這裡現下不太乾淨，我們先送去那間空房，你們吃著。
等我們把這裡收拾乾淨，你們便先在這裡住下。”
祝玉知道她們要去安葬這些死去的姑娘，問道：“需要我們幫忙嗎？”
柳月笙笑笑：“我們送她們最後一程，打算好好哭一哭，恩人們去了，我倒不好意思了。
我們鬼哭狼嚎的，別嚇到恩人們才好。”
她們隔著生死最後一次相聚，祝玉一行人確實不好打擾，他們便回了昨晚住的地方吃飯。
而這些姑娘，
她們葬去了同伴，也葬去了曾經的自已。
隨後又去了死人坑，圍著死人坑喊著惡人們的死訊，坑裡迴盪著她們的呼喊，從報喜的喜悅慢慢變成了嘶啞的哭喊。
仇怨得報，夙願已了。
她們深知自已已經回不去了，回不到過去，回不到家裡。
今後的時間，就是她們決心回報給恩人的，如柳月笙所說，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
這個村落位於珩州邊界，祝玉等人此次北上，剛好可以把此事上報，處理判決。
至於村長，就先讓這老傢伙多活幾天。
當務之急是這些姑娘們的安置，還是要詢問她們的意見，再做打算。
祝玉等人等這些姑娘們辦完了事，便叫她們來商量安置事宜。
“你們今後如何打算？”
“我們想報恩。”柳月笙她們已經商議好了。
柳月笙曾是支撐著她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的意見就是她們的意見。
“沒有想回家的嗎？”
“我們已經不是小姑娘了，也不會抱著什麼天真而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們從被拐那一刻，就沒有家了。
縱使父母不嫌棄，我們聲名狼藉，又怎敢連累家中親眷遭人指點唾罵？
那樣的日子，倒不如我們死了痛快！”
像是怕祝玉幾人誤會，她緊接著解釋。
“我等非是想要拖累恩人，只是若是回家必然有人相識。
恩人們不需要我們，也不必顧及我們，我們這一群人，也算能幹，可以留在這裡自力更生。”
祝玉覺得她們如今沒有一絲盼頭，不像要自力更生，倒像要了卻殘生。
便問慕容蘭，“阿婆是要帶她們回谷，還是交由我來安置？”
慕容蘭沉吟，答：“還是你來安置吧，這裡離谷太遠，我們既不能帶她們這麼多人前行，又不能帶她們返程。”
祝玉笑：“阿婆還真是相信我的能力，那便由我來安排。”
祝玉確實有更方便的辦法，北上不遠，便有她的情報網珩州分部，到時候這些姑娘們過去，聽從調遣便好。
她會留信讓分部管理者多加照看。
“那你們便留在我手底下辦事，如何？”
姑娘們面露喜色，柳月笙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是，我等定盡我所能，忠心耿耿！”
不過是允了她們報恩罷了，竟也如此激動，還真是一群傻姑娘。
〈蝶夢：取自莊周夢蝶，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