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盯著男孩的眼睛閃著光,這讓他有些不自在。

男孩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排小白牙,一副天真爛漫模樣,“喂,活了那麼多年,你現在最想幹什麼?”

“女孩”幼稚的臉上卻出現一副顛倒眾生的神采,這讓整個人看起來無比怪異,她咯咯笑道:“當然是離開這裡,然後”

她臉上依然笑著,但出現一絲凜然之色,緩緩道:“然後殺光這裡所有的人,將他們的魂魄鎮入梵淨湖中,永世不得超生!”

男孩雖然有著與年齡不符的鎮靜,可猛然聽到她如此陰森的話也不由後退兩步,但很快又恢復嬉皮笑臉的模樣。

“你這麼小恨鎮上的人?”他輕聲問道。

“女孩”笑了笑,似乎心境逐漸平和,看了看這個人小鬼大卻是小鎮當中極少跟自已說的上話的人,流露出一絲讓人難以理解的表情,然後徐徐說道:“恨,你或許想說這些人與我無冤無仇為何會有這麼大的恨意,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因為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便被種下了仇恨的種子,原本屬於我的那份善念早就被人奪走了”

男孩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的問:“小鎮上發生的那些事都跟你有關,對不對?”

“女孩”看了他一眼,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那一絲奇特的表情已經消失,又恢復成那股更為奇特的魅惑之意,她目光幽幽,“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你才這麼大點就這麼好奇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男孩笑了笑,收回了好奇之色,他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向了倒塌的神像,“你說這座神廟廢了,神像也倒了,是不是人們心中早就把那些傳說中的神忘了?”

“女孩”緩緩抬起頭,這時才意識到頭頂之上的那尊古老的神像,眼神裡閃過一絲驚恐之色,這是男孩從未在她眼裡見到過的色彩,但很快,那絲驚恐變成了茫然,低聲緩緩道:“是啊,他都已經倒塌了,我為什麼還在這裡...不,他一定還在,他一定在某個地方俯視著這個世界,只是如今的人太過愚昧不堪,可還有我啊,我又怎麼會忘記...”她的聲音逐漸變成了嗚咽,帶著深深的痴纏與怨懟,與呼嘯的夜風交織在一起。

男孩走出破廟,身後飄來女孩最後說的一句話,“早點離開這裡吧”。

他望了望夜空,彷彿有一片夜空沉入眼底,他微微嘆息,“看來留給這座小鎮的時間不多了”

他緩緩轉過身來,小臉上浮現一絲神秘笑意,“你說是不是呀?”

站在他身後的伊琳嘉幾乎與他四目相對,此刻夜幕寂靜,除了自已又哪裡還有第三個人在,那麼只能說明他是在跟自已說話,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自已,猛然間心頭一緊,沒來由的一股可怕之感縈繞於心,第一次是面對算命的老人,第二次是在神廟之中,此刻已經是第三次了,莫非月光輪已經失效?可她並沒有收到任何提示。

“你想幹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

嘉驚醒過來,但她左右看了一遍,並無第三個人存在,等她再次轉過頭時,男孩已經走了出去。

“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等到那一天一定有好戲看了,我都有點等不及想要出手放她出來,只是可惜不知道神廟裡的封印在哪”男孩笑了笑說。

“哼,無事生非,你可知道她身上怨念之重早已化作了戾氣,一旦脫困畢竟生靈塗炭,不思解救之法也就罷了,竟還想火上澆油,當真是罪大惡極”那聲音剛正不阿,有著極大的責備之意。

“就你大義凜然,就你有好生之德,媽的,要不是老子你現在還泡在混沌之血裡,只怕連你媽都不認識了,跟我說這些,你有種就從老子這裡給我滾出去!”男孩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跳起腳跟開始大罵。

嘉此刻完全愣住了,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聲音,卻來自同一副軀體,男孩居然在自已跟自已吵架。不過見他並沒有真的發現自已,她不禁鬆了一口氣,男孩身上果然有古怪,她想也沒想的跟了上去。

破廟之中,門輕輕一點扇動,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響聲在廟裡迴盪,彷彿一聲長長的嘆息。

老人站在倒塌的神像面前,恭恭敬敬的彎腰行了個禮,“今晚沒什麼收成,只能借用寶地暫避一夜風雨,打擾之處還請神仙見諒”

他將竹箱放下,摘下頭上的高冠,朝女孩笑了笑,尤有些許坦然道:“姑娘若不介意,我就在這裡打個尖,也免得露宿街頭”

女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也沒有阻攔的意思,而是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剛咬下一口,就聽見一陣“咕嚕嚕”如同戰鼓擂動。

老人帶著窘迫之意看向女孩,卻盯著她手裡的糕點怎麼也無法移開目光。

女孩忽然笑了起來,若不是在這樣一個漆黑陰森地方,那笑容一定如陽光般燦爛,但在那笑容的掩蓋下,一個可怕的眼神一閃而過。

她將面前的糕點盒子向前推了推,“餓了吧,拿去吃吧”

老人捂著肚子,十分不好意思的尷尬一笑:“這這,真是慚愧至極慚愧至極”

女孩笑如春風,“無妨,出門在外,誰都有窘迫的時候”

老人臉上滿是慚愧之色,但無奈肚子叫的實在厲害,又見女孩出於誠心,雖有心推拒此刻也已折戟沉沙。

他伸手去摸盒子,女孩的笑容也瞬間開始蔓延,像是一條無形的觸角緩緩探出,朝老人頭頂籠罩而去,而老人似乎對一切毫無察覺,此刻老人在女孩眼裡已如螻蟻,縱不夠一餐之食,卻也沒有要放過的道理。

碾死一隻螞蟻要什麼道理?她的笑容逐漸變得猙獰,眼裡的狠厲之色幾乎要將老人吞沒。

可就在這時,老人突然大叫一聲。

他的手剛一摸到盒子,像是觸了電一般猛然間向後退去,女孩眨著眼睛,眼裡盡是疑惑,老人伸出一隻手微微顫抖,指著女孩驚愕至極的問道:“你...你,你怎麼在這啊?”

女孩望著老人,完全不解他這樣的舉動的由來,好奇問道:“你見過我?”

也許是夜色太靜,也許是破廟裡過於陰森,更主要的是老人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地方遇見一個本不該遇見的人,他緩了許久才平靜下來,“你不是阿寧?”

女孩愣住,“阿寧?誰是阿寧?”

老人這時已經明白過來,但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這可真是太巧了,不敢相信,你居然跟阿寧長的一模一樣”

女孩微微皺眉,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阿寧是誰”

“阿寧,自然就是泥人曹的閨女,曹寧,大家都叫她阿寧,是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姑娘”老人絮絮叨叨的說道,好像那個小姑娘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樣。

“此話當真?”女孩問道。

“這怎麼可能假的了,小鎮上誰沒見過,要不是親眼所見做夢也想不到啊,咦,莫非你倆本是孿生姐妹...”他話剛出口便知失言,“巧合巧合,都是巧合”

哪知女孩並未介意,反而笑了起來,“老先生說的不錯,這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說不定我們兩個真是姐妹,只是當年命運捉弄才不幸分離,若是能再見一面倒也是一輩子莫大的幸事了”

“哦...親人重逢自然是好事,只是那曹武...”老人的話剛一出口便嚥了回去,因為女孩此刻已嘶聲大笑起來,笑聲像是一首無比哀怨的曲子,哪裡有半點喜悅之意。

笑罷,她將糕點盒子扔向老人,“吃吧,吃飽了就睡,今夜不會有人打攪你了”

嘉跟著男孩回了家,男孩一路上都在吵架,臨到家門口似乎也吵的累了,才終於止住,他的家不大,回家也沒有點燈,一埋頭就趴在了那張木板床上,不久便睡著了。

嘉在黑夜裡打量起男孩的家,不大的屋子裡有一張小木床,本該空空蕩蕩的屋中卻顯得很是擁擠,因為以床為界,到處都堆了東西,有瓶瓶罐罐,有奇形怪狀的石頭,還有一些竟是五顏六色的小泥人,一個個並排而立,在整個屋子裡只有這些泥人最為整齊。

這孩子竟然是獨居,他沒有...父母。

幾聲雞鳴散去了夜色,也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嘉睜開眼睛時,木床上已經空空如也,她不禁大驚,自已只不過是閉目蓄養心火,沒想到竟連男孩何時不見的也不知道。

她衝了出去,就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蹲在牆頭上正望著隔壁院子,一聲接連一聲的叫著“娘,娘,娘,天已經大亮啦,你再不起我就進屋掀被子啦!”

幾個頑童早就等在不遠處想要看熱鬧了,這一幕每天都會上演,他們仍舊樂此不疲,男孩也不在乎,自顧自的大聲叫嚷,其中一個孩子已經樂的前仰後合,他們的樂趣在於男孩伊利亞每天都會管隔壁的女人幾聲“娘”,而眾所周知,女人是個寡婦。

嘉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感覺天好像就這麼塌了一樣。

一個女人走出了房門,她的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很輕柔,都顯得極是優雅,她一身潔白,像是高山上開出的一朵雪蓮。

她姓白,人們都叫她白寡婦,獨居在小鎮上已經數年,極少與人往來。

白寡婦微微仰起頭,看見牆頭上的男孩,她沒有責罵,也沒有答話,但眉宇間肉眼可見的閃過一絲羞怯。

“娘,今天我想吃紅燒肉,你給我做”男孩站起來就像是牆頭上突然長出的一株毒蘑菇,見女人出來他沒有避諱,反而更加大聲了,像是生怕外面的那幾個孩子聽不見一般。

就在這時,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忽然抓住了他背後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猛然受制雙腳離地的男孩四肢亂蹬,頭也不回便張口開始大罵起來。

“格雷,你個混蛋玩意兒,怎麼哪都有你,你是天王老子刨坑埋土豆,剛發芽你就出來裝孫子,也不知道自已幾斤幾兩,我跟我娘說話你憑什麼多管閒事”

男人頭上帶個斗笠,一身青衫已經很是破舊,肩頭趴著一隻雪白的狐貂,此刻正眨著一雙烏黑的眼珠,似乎在看好戲。

格雷沒有理他,而是朝隔壁院子裡的女兒微微點頭,清晨明媚的陽光在女人身後猶如萬丈紅塵滾滾而來,將她照的是那麼的耀眼,一瞬間,他竟像是看的痴了。

伊利亞被他拽下牆頭猶自不得脫身,這時彷彿恍然大悟一般,嘻嘻怪笑起來,“啊,我知道了,你這傢伙沒安好心,是不是惦記起我娘來了?嗯,你們兩個奇葩倒也般配,呸呸,不行不行,這樣一來豈不是老子變成了兒子兒子反倒變成了老子”

男孩一番話說下來愈發難以入耳,格雷卻保持著漠然神色,一把將他仍在地上,倒是他肩頭的狐貂似被激怒,咧嘴露出利齒,發出刺耳的“吱吱”聲。

男孩翻身起來,一看狐貂伶牙俐齒,下意識向後退去,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居然對狐貂產生了一絲懼意。

格雷拍了拍狐貂,它才安靜下來。

“我現在沒有心思跟你開玩笑,小鎮很快就不會再平靜,你跟我走吧”他說這句話時,目光移向了隔壁院子,女人剛好關了房門,不知聽沒聽見。

伊利亞翻著眼睛看了看他,一字一字道:“老子…才不”

格雷目光沉了沉,沒有再繼續勸說,而是帶上狐貂走了出去,然後又站住腳步,聲音變得極是爽朗,像是在笑,卻笑的無比難聽。

“小伊利亞,你以後會死的很難看”

伊利亞望著他的背影,他在懷疑自已的耳朵,這個男人向來不苟言笑,沒想到臨別最後一句話居然他會這麼說,反倒讓一直靠嘴輸出的自已一時忘記了開口。

他轉身又回到屋子裡,嘉就在後面跟著,男孩一改一直以來嬉笑怒罵的模樣,變得有些心神不定起來,他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現在看來小鎮接下來會發生一件大事,甚至可以用恐怖來形容,但嘉不能理解,明明有人提醒過他,並且要帶他離開這裡,可他偏偏沒有走,關鍵是他此刻的態度,並沒有一直表現出的那種玩世不恭,反倒顯得無比糾結。

伊利亞停下腳步,衝到屋子裡,竟是將那一排泥人盡數裝了起來,然後毫無留戀的走出了自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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