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魂獄不久後,伊琳嘉就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這種感覺直到她徹底離開林康巷才逐漸消失。

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細碎昏黃的光落在悠長的碎石路上,小鎮的街道兩旁酒旗招展,穿行的人們望見了裊裊炊煙都加快了腳步。

嘉抬起頭,前面是一座城樓,陌森城裡像這樣的城樓共有四處,與城樓相連的城牆將這座城市分為內城和外城,內城自然是人口比較集中,外城大多是一些偏僻小鎮,而內城又有新城和舊城之分。

她知道穿過城樓就離學院不遠,而那時就不會再有人能威脅到自已。

人群熙熙攘攘,相識的,陌生的,都擦肩而過,人要回家,鳥要歸巢,所以沒有人願意多看別人一眼。

在人群中,兩個黑衣人的出現引起了嘉的注意,他們走在人群之中,雖然刻意隱藏於人群外圍,但他們的奇特目光卻與所有人都有所不同。

他們的目光一直都在自已身上。

嘉心頭不禁一緊,眼見城樓近在咫尺,兩人的腳步也越發加快,他們放棄了隱蔽之意,穿過人群,正在一步步朝嘉逼近過來。

夜幕越來越濃,兩個黑衣人就像是一頭怪獸的兩隻觸手,一股沉悶的氣息幾乎讓她感到窒息,想來他們是要在自已穿過那道城門之前攔下自已,又或者是…不留活口。

來不及去想他們到底為何而來,嘉的手伸向懷裡,就在這時,她感覺腳下突然一滯,低頭看去,淡淡餘暉中一道肉眼可見的黑色陰影以奇快的速度穿過自已雙腳。

她努力的想要加快腳步走出陰影,可偏偏抬起的腳怎麼也不肯落下,她伸向懷裡的那隻手過了數息還停在胸前。

嘉心頭頓時一冷,她感覺全身冰涼,就像被一支無形的箭洞穿了身體。

危險已經將她裹住,余光中,兩名黑衣人走出人群,他們頭頂赫然閃爍著詭異的火焰,那火焰無聲無息,甚至擦肩而過人們也無法察覺,但嘉知道,那是魂火。

生命本是由軀體與靈魂組成的結合體,二者相伴而存,軀無魂為行屍走肉,而魂離開了軀體便是無根之物。這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軀體與靈魂的關係,這世上還有少數人得以修煉,所謂修煉就是煉魂,萬物有靈,靈在心竅,將藏在心竅當中的魂加以錘鍊,便能產生一種超出常人的力量,稱之為魂力,魂力有大小,小的可使耳聰目明身軀矯健,大的一經施展可調動風火雷電,可搬山劈海,甚至還可修成實體,獨立於軀體之外。魂藏在心竅之中,也稱心焰,即為魂火,修煉魂力而成異術謂之魂術,施展之時便是心焰燃燒之時。

嘉看到兩個黑衣人頭上魂火閃爍,全身僵硬起來,普通人動念之時心焰撬動,也能隱約看見魂火,魂火有五色之分,初生之時心性至純呈潔白之色,隨著年紀增長,貪嗔痴逐漸形成,人心滋生善惡,濃墨重彩之下逐漸變成綠、藍、紅、黑四種顏色,見其魂可見其心便是如此。

讓嘉驚駭的是這兩人頭頂灼灼燃燒的魂火與人間五色竟完全不同,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可怕淡青色。

那一瞬間,她知道自已逃不掉了。

黃昏漸去,人回家,鳥歸巢,行人匆匆,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黑衣人的存在,還有已經被危險完全籠罩的少女。

對於伊琳嘉來說,學院早已經成了她的家,此刻她距離那裡不過一門之隔,可惜她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她萬念俱灰之時,一個聲音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姑娘”

那聲音很輕,卻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的傳進了她的耳朵。

嘉的呼吸已經沉重到無比艱難,只能把目光輕輕移動,在前方不遠處她看見了一個男人,男人一身玄色衣衫,正端坐在桌前,桌上是一副棋,他也正望向自已,眼裡含著笑,笑的很是含蓄。

他輕輕招了招手,指了指對面的那張椅子,示意她坐下,可嘉此刻腳下似有千斤,哪裡還能邁出半步。

黑衣人已經近在咫尺,嘉能感覺到那股洶湧的殺氣,男人有些愕然,嘴角的笑意逐漸凝固,他看了二人一眼,他沒有起身,只是微微抬起了雙手,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他似乎無比猶豫,該先落哪一顆。

嘉望著男人,恨不得喊破喉嚨,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猶豫間,右手白子竟是突然滑落,翻轉著在棋盤上輾轉落定,就在那一剎那,嘉感到眼前一陣炫目,大地開始劇烈震動,轟隆隆巨響之中裂開一道縫隙,下一刻,天空中百鳥齊鳴,身邊人群如江河倒流,長天上那最後一縷餘暉居然從地平線生生抽了回來。

她那沉重的雙腿變得輕如鴻毛,那一步終於得以邁了出去。

那感覺竟是如此虛幻,她再抬眼時,已與棋盤近在咫尺,身邊人們依然在歡聲笑語中緩緩穿行,似乎對剛才發生的鉅變完全沒有察覺。

看出嘉眼裡的迷惑不解,男人微微笑道:“姑娘,替我補上一手如何?”

嘉身體像是不聽使喚一樣坐了下來,兩名黑衣人也在此時站住了腳步。

嘉看了一眼棋盤上縱橫交錯的黑白兩色,腦海裡一陣翻騰,她哪裡看得懂。

她搖搖頭道:“我看不懂”

男人眨了眨眼,似乎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不過他又笑笑,“額,左手跟右手下了太久,實在無趣的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你既不懂棋便隨意在黑白兩色中選一顆,再隨意放在無子之處便可”說完,男人打了個哈欠,似有倦意。

嘉看著男子目光,笑意中有種讓人無法推拒的光彩,身後的黑衣人並沒有再接近,也沒有離去,保持著距離守在那裡,她只能坐在男人對面,伸手從棋簍裡隨意摸了一隻竟是個黑子。

棋盤上棋子猶如黑白兩條巨龍,互相交錯纏繞,隱約有種廝殺不死不休之意,可怎麼看都是一副死氣沉沉之相,這一看竟讓人頭暈目眩,不禁撩動心焰。

嘉不知看了多久,棋子始終未能落下,臉色卻已蒼白起來,男人微微睜開眯著的眼眸,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詫異。

他猛然伸出手抓住嘉的雪白手腕,嘉下意識的想要縮手,卻已來不及。

“咦,這可怪了”他嘆了一聲,“你心焰不全,只有半盞魂火,咄咄怪事,真是咄咄怪事”

嘉從他手中縮回了手,她此刻只想快點從這裡離開,於是手執黑子落向棋盤一處。

哪知男人突然大驚失色,竟是出手將她攔住。

“這裡…這裡”他支支吾吾,似有難言之隱。

嘉見他如此,隨即換了個空餘之地,沒想到又被他攔住,直到第三次,男人一副唉聲嘆氣痛心疾首之色。

“都怪那個小王八蛋,偷了我三顆棋子,沒想到下來下去竟都成了死穴”

他長嘆一聲,撿起三枚棋子,補在剛才的三個位置,棋盤之上頓時燃起生氣,黑白蛟龍宛如復生,遊走之際化作黑白二氣,逐漸融合成一道陰陽雙儀,浮在二人面前。

就在這時,嘉身後寒意凜然,知道是那兩名黑衣人已施展殺招,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一臉困頓,她心中黯然,此刻再想擇路逃走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男人眉宇間似已有了決斷,他隨手一撥面前的陰陽儀,竟是開啟了一道門,然後將嘉一把推向那道彷彿建立在虛空之中的門。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不解,去吧,也許在那裡你會找到答案”

他再一揮手,門已消失,嘉也憑空消失,只剩下他與兩名黑衣人相對而立。

他看見二人的異樣恐怖魂火併沒有出現懼怕神色,這反而讓二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見他歪了歪頭,“你們真的是越發膽大妄為,莫非以為我陌森城無人嗎?”

這一聲猶如一道霹靂,黑衣人頓時從男人身上感到一股極為恐怖的氣息。

看著他們退去,男人才如釋重負般笑了笑,目光中閃動一絲玩味之色。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他看向西南方向黑漆漆的長天,“小東西,我只能幫你到此,那個小姑娘明明連心焰都不全,不知能不能擔得起如此大任”

說完,他收攏棋盤,朝城門走去,不出片刻,人已消失不見。

這時,青衫男人從巷子裡走了出來,肩頭的狐貂吱吱叫成一片。

“你也覺得那個人有些奇怪對不對,可是他身上的氣息明明是人魂,為什麼會有種熟悉的感覺?”他這句話自然是自言自語了。

伊琳嘉出現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那是一個小鎮,在夜幕中看不見半點燈火,只有黑暗和沉默。

藉著月光,她緩緩走近時才發現,那赫然便是案卷上所載的清河鎮,小鎮地處陌森城西南,較為偏遠,以至於連暴風祭壇裡的祭司們都很少有人知道,就是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小鎮裡卻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慘案,全鎮上下竟在一夜之間盡數死絕,而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人,也是小鎮唯一活下來的就是那個三四歲的男孩。

男孩對所為一切供認不諱,而且所有的細節都沒有半點問題,只是這又如何能讓人信服?於是判官在落下硃筆前找到了老院長,這也是伊琳嘉出現在魂獄的原因。

走進死氣沉沉的小鎮,一處處院牆隔開的小院裡就連該是發芽時節的槐樹也似乎跟著這座小鎮一起失去了生機,然而小鎮街道仍舊乾淨,房屋仍舊如新,看得出這裡往日也曾是許多人的安樂窩。

站在一處柴扉半掩的門前,嘉再也走不下去了,很難想象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變得這般死寂,莫非小鎮人們的死真的跟那個男孩有關?

她望了一眼頭頂上破雲而出的一輪明月,從懷裡取出一塊銅鏡,看著鏡子裡那張蒼白的臉頰她不禁微微嘆息,雖心有不願,但以她此刻殘缺的心焰想做什麼也只是徒勞,想到此處,她再不猶豫,一隻手托起銅鏡,一隻手捻成印訣,心念立即如齒輪般轉動,一顆微弱潔白的火苗緩緩出現在她頭頂。

銅鏡緩緩飄向半空,隨即嘉念道:“周行有法日月齊光,青雲白裳分御陰陽,月神在上靈過三竅,借入塵世補天彌殤”

月光如水,正在漫漫天穹之上緩緩遊曳,突然間,一道月光從九天之上直直落下,宛如一道落霞,正落在銅鏡之上,白光大盛。

一個潔白身影緩緩出現在嘉的面前,女人目光猶如清冷的月光,竟是沒有一絲人間情感,她手中持著一把劍,冷冽而鋒芒。

她的人與她的劍一樣,絕世無雙。

女人看了一眼女孩蒼白的臉頰,“你不想活了?”

女孩望著月光一般皎潔的女人,眼神出奇的平靜,“我想看看這裡發生了什麼,但…我的心焰不全,打不開月光輪”

女人輕哼一聲,“人類真是愚蠢至極的動物,再這樣下去自身難保還管他人的閒事”

她口中雖是責備之意,但手中長劍已經舉過頭頂,竟將月光引下,隨即身影消失,化作一道白光沒入嘉的眉心之中。

再看嘉原本孱弱的魂火突然大盛起來,且一化為三,皆如熊熊烈火。

三盞潔白魂火猶如明燈,照的嘉幾乎透明,只見她雙手做十字印,一個光輪緩緩出現,逐漸變大,光輪中間赫然是一個月形之物,在當中不住旋轉變化,彷彿有萬丈光陰在不斷的流淌,此物正是她方才所說的“月光輪”。

她藉助銅鏡女子的力量補齊了三盞魂火,終於得以開啟月光輪,月光輪轉動之間便是這世上如水一般的光陰。

一道潔白耀眼的光芒在小鎮如漣漪般盪漾而去,嘉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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