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曹三代都在經營這泥人的手藝,到了曹武這一代更顯技藝,只是曹武為人太過老實,整日埋頭於手藝之中,連跟人打交道的能力都逐漸喪失了。

如此日復一日,泥人雖愈發栩栩如生,可曹家的日子卻一天不如一天,好在曹武有了一個閨女,年紀雖然不大,卻能幫著父親打理生意,她小小年紀每天跑前跑後,不管任何時候臉上都洋溢著靈動又不失溫暖的笑容,所以即便小鎮上的人並不怎麼喜歡曹武,卻對小姑娘另眼相看。

原本曹武也並非如此,倒是近些年愈發嚴重,不與人親近,脾氣卻是大的出奇,一發起脾氣像個不受控制的蠻牛。

自那天夜裡的事之後,父女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古怪,男人不願說話,女孩雖行事如常,卻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在父親面前絮絮叨叨,這讓男人心裡像是丟了點什麼東西一樣。

曹武終究還是忍不住了,他將手裡還在摔打的紅泥拍在案板上,沒好氣的道:“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是不是嫌棄咱這個窮家,是不是嫌棄”

他聲音如雷,眼睛瞪的如牛一般大,語氣愈發嚴厲,可眼神裡的痛苦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

“是不是嫌棄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

小女孩阿寧白皙的小手輕車熟路的收拾著泥房裡的各種瓶瓶罐罐,在她有限的記憶裡父女一直相依為命,她從沒有過關於母親的任何記憶,這對父女之間的關係倒也奇特,父親脾氣憨直,一心鋪在泥人的手藝上,家中一切事務絲毫不通,倒是年紀不大的小女孩,總是忙前忙後,才讓這個小家顯得井井有條起來。

她本是有心要讓父親有些教訓才故意不搭理他,這時見他愈發激動起來,小女孩才放下手裡的活計,抬起手臂避過滿是塵泥的小手,輕輕擦了擦額頭,拂去擋住眼睛的幾絲秀髮。

她轉身看向父親,板起臉來,“爹,你怎麼又說起胡話來了”

小女孩清脆如百靈的聲音讓激動的男人頓時愣住,看著年紀幼小卻像個老媽子一樣的閨女,男人好像從夢中驚醒。

她轉身出去,只留下曹武呆呆的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眼裡盡是失落,這時,小姑娘又走了回來,她已將手洗乾淨,笑著過去挽住父親的手臂。

“爹,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個人拉扯我很辛苦,我怎麼可能嫌棄你嫌棄咱們這個家呢?我呀高興還來不及”

說著她向曹武靠過去,三尺光陰從窗外照進來,照在父女身上,極大的光暈將他們包裹起來,沉默在這一刻迎來了最美好的時光。

曹武嘆了口氣,阿寧仰頭看向他,只見他經常板著的臉上皺紋已像樹皮上深深淺淺的溝壑一般,此刻沒有了怒,彷彿一下失去了光彩。

只聽曹武幾乎用懇求的口吻說道:“阿寧,我們走吧,一起離開這個小鎮,重新換個地方,只要我們父女在一起,不管哪裡都好…”

阿寧記憶中幾乎沒有這樣的父親,他一瞬間就衰老成這個樣子,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為除了他們父女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做些什麼,她心頭一顫,終於還是笑著點了點頭,用力“嗯”了一聲。

“不過爹,那位算命的老先生昨天訂了一批泥人,已經給了定錢”小女孩拉著他的手,“要不我去退了定錢,再當面賠個不是,你在家裡收拾東西,回來咱們就走”

想起小鎮人們的嘴臉,他眼角微微抽動,“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他們…他們…”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阿寧打斷,她柔聲道:“爹,鎮子上的人雖是愛計較了些,倒也未必就是什麼惡人,咱也不為了佔什麼便宜,他們總不會為難我的,何況”她輕笑了一聲。

“何況你本也不擅長跟他們相處,若是去了怕你自已再生起氣來,到時反倒不好收場,你就放寬心吧,跟每次一樣我去去就回”

說完,小姑娘從一家錢匣子裡數出足夠的錢幣。

看著梳著兩根鞭子的小姑娘走出家門,曹武有些失落,他猛然間回過神來,衝出去大聲喊道:“閨女,我收拾好了行李就在大門外邊等你,你回來咱們就走!”

阿寧聽到父親熟悉的聲音,轉過身看向他,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她揮了揮手,“好,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

梵淨湖湖面上魚如紅潮,多的數不過來,男孩驚訝之聲連連,老人撫著長鬚笑道:“此魚名為心鯉,委實不可多得”

男孩完全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指著湖面指揮著老人趕緊拋下魚鉤,可湖面的魚實在太多太密,魚鉤完全無處安放。

老人跟著孩子的指點不停的收放魚鉤,每一次都無功而返,他眨著蒼老的眼眸,也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沒過一會,見完全沒有收穫,男孩失望的看向老人,攤著手微微搖頭,“哎,就你這兩把刷子還釣魚,今兒魚都送你眼皮子底下了,你倒是拿點看家本事,實在不行把吃奶的勁使出來”

老人搖頭苦笑,有時他恨不得直接把這孩子推到湖裡去,這孩子別看年紀不大,說話能噎死一頭大象,要不是自已修了這麼多年禪定的功夫,只怕真想把他推下去一了百了。

男孩本來還在盡心指點,這時突然斜著臉望向他,一動不動的突然沉默讓老人感覺自已方才一時不慎稍稍流露出的心思好像被他察覺了一樣。

他很詫異。

男孩失望的搖了搖頭,那股要把整湖的魚都撈走的希望就這樣消失了,然後以一種無比痛心以及對老人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我看你活了這麼大年紀也就是個銀樣鑞槍頭,關鍵時候不頂用,算了吧,本來還想著趁機撈一筆,現在看也是白費我一番好意,你晚年也只能一直這樣混日子混下去了”

說著話,他又向湖面望了一眼,那無數金燦燦的金背鯉魚簡直就像黃金一樣閃瞎無數狗眼,可惜好東西明明就在面前,卻是欲濟無舟楫連一條都抓不住,心中好像有無數窮兇極惡的餓狼蜂擁而起,撞的快要裂開實在是難受。

“算了,跟你說再多也是白費,我要回家了”

男孩說著便擺了擺手,讓老人不用送自已了,然後便不再回頭看一眼,像是生怕一回頭就再生出什麼悲慘心思一樣。

老人望了望湖面,看了看手裡單薄的魚竿,然後又看向孩子,似乎也對自已感到失望一般,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人真的是老了越來越沒用了,竟讓個垂鬢童子諄諄教誨起來”

他笑著眼睛皺紋就堆在了一起,望著男孩漸漸走去的方向逐漸與小鎮重合,他突然發現自已好像從未認真看上一眼,此刻凝眸望去,小鎮上方看起來碧空如洗,但他卻能看到一些尋常人無法看到的景象。

就在小鎮上空,有一隻無比巨大也無比破舊的碗正緩緩浮動,那隻大碗沐浴在漫漫天穹之下,竟是將所有的光輝盡數遮擋,散發出懾人眼眸的奇異光彩。

他猛然提高了聲音,彷彿要震破蒼穹,“不要灰心”

男孩駐足回頭,只見老人指了指手裡的魚竿和湖裡的鯉魚,“太陽下山前你再回來,我管保送你幾條金鯉魚!”

男孩嘴張了張,好像說了些什麼,只是相隔太遠老人已經聽不清了。

就在他轉回身正要大展拳腳之際,原本擠滿了金背鯉魚的湖面上突然間像是開了鍋一樣,一個猶如一張血盆大口般的漩渦開始飛速旋轉,宛如一個巨大的吸盤引的湖水傾瀉而下,那些鯉魚瞬間便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搖尾之際竟是竄出水面,用盡渾身解數相繼逃命,而那些稍慢一步的墜入漩渦之中,片刻便化作無數鮮紅的血水噴湧著將湖水染紅。

漩渦一片殘紅,猶如一隻陰森可怖的血色眼眸,翻湧著一擁而起,猶如巨手托起,這時老人才看清,一隻巨龜二目中閃著兇色,在巨龜背上正盤腿坐著一個頭戴高冠身穿水藍色長衫的白髮老人,正是小鎮中經常招搖撞騙的算命神棍。

很顯然,這兇蠻弒殺的一幕便是這白髮老人所為,看著無數金背鯉魚慘死,垂釣者眼裡的慈悲之色陡然變成一絲憤怒,但他沒有妄動,白髮老人如此行事自然不會是為了殺幾條鯉魚而來,那麼只可能是自已了。

白髮老人盤腿而坐,這時才緩緩睜開眼睛,他望著湖岸上的老人,微微笑道:“山海萬里,若能得訪一位高人常能使人神往,不想在這樣一方小小的池塘就有這樣一位我卻渾然不知,真是貽笑大方”

老人將手中魚竿放下,此刻眼裡的怒意已然化去,他只是搖著頭道:“先生如此行事不覺得有些殘忍了嗎?”

白髮老者朗聲笑道:“小鎮是我豢養的一方池塘,命運本就在我手中,死幾尾鯉魚便覺得殘忍了,那接下來…”他的目光裡滿含笑意,卻笑得讓人頭皮發麻,森然之意已不言而喻。

老人嘆息一聲,緩緩抬起眼眸看向湖面上坐在巨龜背上的老人,“看來小鎮上發生的事都是你所佈之局”

他蒼老的眼眸猛然間如驕陽般炙熱耀眼起來,白髮老人被他這麼一看竟像是在心竅深處打上一記烙印,引的心焰怦怦然閃爍,如一面鼓被敲的咚咚作響。

“朗朗乾坤你行此陰鬼之道,豈不是自掘墳墓!”

這一語如石破天驚,白髮老者臉色笑容頓時凝固,他勉強壓制住不停跳動的心焰,臉上不由蒼白了幾分,“果然這具軀體還是太差了些啊”

“這麼久了,我之所以沒來見你是因為看不出底細,看來你這老頭定是大有來歷”

老人“哦”了一聲,“那現在為何又肯來了?”

白髮老者突然起身,仰起頭看見那隻罩在小鎮上空的破碗,欣然大笑,笑罷只見他伸出朝自已臉上抓去,五指竟是穿透肌膚,血肉順著他手指滾滾滑落,然後猛然一扯,一把將整個面目一起扯了下來,“這張老態龍鍾的臉真是讓人受不了,騙騙鎮上那些人倒還可以,在你面前也就不用裝了吧”

再看他面目一張蒼老容顏已不翼而飛,站在巨龜背上的已是另外一張面孔,男人一頭烏黑長髮披散如瀑,容顏俊朗儀表不俗,居然是個年輕瀟灑的少年模樣,與從前那蒼老狡黠的樣子相差何止千里萬里。

少年長身立在龜背上,“來了自然是有了底氣”

“不過我最好奇的是你既然這麼厲害,為何卻遲遲不肯出手阻止,要知道早些再早些,只要你願意出手就不用等到今天”

老人看到他此刻完全不同的面容並未覺得驚訝,他微微沉吟,心中也不禁感慨,自已雖早已看破小鎮因果,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才致使這因果已成,只是誰又知道自已那無法說出的“苦衷”。

他在心頭豁然生出兩個黃金字來——天道,壓的他這些年來喘不過氣來。天道素來高深玄妙,又如何輕易可解?

“看來你猜到了我不出手的原因,不過你是否以為我同樣不敢對你出手?”老人猛然起身,雙眸中精光暴漲,蒼老消瘦的身軀在此刻竟比那壁立千仞的山峰還要高。

少年立時感到一陣讓人窒息的近乎恐怖威壓鋪天蓋地朝自已席捲而來,不禁感慨自已這一趟雖是為了試探卻還是有些冒失,於是不再刻意掩蓋,三道可怖的青色魂火帶著森森鬼氣頓時傾瀉而出,只見他雙腳在巨龜背上猛然踏去,然後整個人竟是化作一道白虹,沖天而起,踏空而去。

老人衣衫獵獵飛舞,凝視著那道白虹,“想不到佈下如此一張大網的竟是一絲神識”

一個巨大的聲音還在梵淨湖畔不住的迴盪。

“縱然你是天神下凡也註定什麼都阻止不了!”

那道白虹衝上萬里之外的雲霄,猛然間炸裂開來,彷彿將整個蒼穹都震的碎裂成無數碎片,那些細小的碎片又被一股詭異的力量團聚在一起,片刻之後變成一塊巨大的黑色雲團。

雲團中伸出一隻極為恐怖的黑色手掌,五指跨越天河,朝著小鎮上空猛然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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