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妹妹突然哭了,楊菀之一下子白了臉,忙道:“平兒,你怎麼會這麼想阿姊!你若不願意那就不去了,阿姊不去大興城了。我們就留在維揚縣好嗎?我們不去了。這身份信物,且先留著,等你及笄了,若是還不願意,那我們就燒了它,好嗎?”

辛溫平撇著嘴,撲在楊菀之懷裡放聲大哭,然後小聲地說:“阿姊……我怕……”

“唉。”楊菀之嘆了一口氣。

是啊,平兒再早慧,也才十二歲,若是現在回去,要面對什麼,她也不知道。而她又何嘗不怕呢?她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這一個親人了,她也怕失去辛溫平啊。

楊菀之拍著辛溫平的肩哄到:“不怕,阿姊不好,阿姊不提這件事情了,都怪阿姊。阿姊以為阿姊這樣是為平兒好,沒顧慮平兒的想法,阿姊給平兒道歉。”

辛溫平將楊菀之抱得更緊了:“阿姊,我想永遠和阿姊在一起,我不想離開阿姊……”

楊菀之還未開口安慰,門突然被拍響:“營造司楊菀之!我們是縣衙的人,郡守太爺邀請你去縣衙走一趟!”

楊菀之心裡一驚。

這一遭到底是躲不過嗎?

“阿姊,到底出了什麼事?我陪你一起去……”

“無事,營造司出了事故,郡守喊我們過去應當是問責來著。”楊菀之心下慌張,但在妹妹面前,還是保持冷靜。

但這會兒辛溫平正黏自己黏得緊,楊菀之隨衙役走,她也非要跟著,一行人就這麼往縣衙去了。那幾個衙役個個都板著臉,楊菀之臉上賠笑,問道:“這位大哥,你我都是為縣裡做事的,能不能給我透個底?這眼見著也到該下值的點了,怎麼會突然要我們去縣衙?”

下班前突然來活幹,衙役的臉色也不好,其中一個沒好氣地說:“你們營造司逼著人雨夜趕工,出了十幾條人命,這邊郡守太爺剛到縣衙準備查這件事,那邊工役的家屬就跑到縣衙前來擊鼓鳴冤,二十幾個人披麻戴孝在縣衙前跪了一排,你說為什麼這個點喊你們去縣衙?”

“……”

“郡守太爺說了,茲事體大,你們不僅逼人雨夜趕工,還弄垮了河堤,圖紙上寫名字的有一個是一個,全都要問責!”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縣衙。趙學明、戴澤傑和錢盎已經在堂上了,除了營造司的眾人,還白花花地跪著一片披麻戴孝的村民,在堂上還坐著一個油膩的胖子:那是鄭世成。

看著鄭世成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楊菀之心道不好。

廣陵郡的郡守也姓鄭,和鄭世成似乎是同族的遠親。

趙學明是朝廷命官,可以不用跪;鄭世成堂而皇之地坐下了,一點都不遮掩。但楊菀之幾人是得跪的。她快步走進堂前,在錢盎身邊從善如流地跪了下來。

鄭郡守一拍驚堂木,頗有官威地問道:“來者何人?”

“民女營造司司役楊菀之。”楊菀之低眉順眼道。

“我算是知道這念寺橋為何會塌了。”鄭郡守冷哼一聲,“營造一事豈是兒戲,居然連一個黃毛丫頭都能在營造司為圖紙做主了?”

楊菀之心下怒意騰起,但只能咬緊牙關,垂頭認罵。

“鄭大人此言有失偏頗。”趙學明笑著拱手道,“營造司的每一份圖紙都由本官經手做主,本官可以保證,念寺橋之毀與營造司的圖紙無關。”他說著,從懷中取出營造司的圖紙呈上。

可誰料,鄭郡守反手將圖紙甩在一邊,冷笑道:“本官又不是你們這些臭工匠,你拿一份本官看不懂的東西來告訴本官說沒問題,本官怎麼知道是不是在誆騙本官?本官只知道照著你們的圖紙修的橋塌了,還死了這麼多人!”

鄭郡守話音一落,那滿堂披麻戴孝的人像是得了號令,一齊哭了起來,嗚嗚嚶嚶地好不悽慘,就連鄭世成也假模假樣地嘆氣、抹眼淚。鄭郡守又一拍驚堂木,佯怒道:“肅靜、肅靜!”那一堂的人又陡然止了哭聲。這樣的效果讓鄭郡守很滿意,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悲痛地說:“趙大人,你看著這些鄉親,你還有什麼臉狡辯?”

“鄭大人若是看不懂圖紙,應當上報朝廷,朝廷自會派冬官來查驗。”趙學明站在鄭郡守對面,臉上沒有一絲驚慌。

“朝廷?若是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麻煩朝廷,那朝廷豈不是亂套了?如今悲劇已經釀成,趙大人身為朝廷命官居然只想推卸責任,本官真是心寒!”鄭郡守厲聲道,“何況雨夜趕工是事實,這麼多鄉民喪生也是事實,在事實面前,你狡辯有何用!”

“鄭大人——”

“啪!”不給趙學明繼續聲辯的機會,鄭郡守猛地一拍驚堂木,喝道:“營造司王逢不顧鄉民死活,強迫工役雨夜趕工,導致十三人葬身河中,而自己卻畏罪潛逃,按律罪加一等!一旦捉拿歸案,當黔面發配,永不得再事營造。營造司錢盎、戴澤傑、楊菀之,營造不利致念寺橋垮塌,各杖責二十,罰俸兩月;營造司趙學明,監管不利,上報天官處置!”

“鄭禮!你這樣徇私枉法,我也要上報天官!”

鄭郡守再拍驚堂木:“念寺橋之毀,其損失當由營造司全部承擔,十三名工役各賠銀一百兩,同時賠償鄭世成修橋所虧資金一千兩!”

一千兩!一座念寺橋,怎麼可能要一千兩,這是明晃晃地官紳勾結在勒索!楊菀之實在是忍不了了,她猛地磕了一個響頭,大聲道:“鄭大人,民女有冤!王逢自從去往寺下村就再無音訊,八號時還有工役來營造司假託王逢之名混淆視聽,民女懷疑王逢已失蹤多日,恐早在暴雨之前就已遇害!民女要為王逢伸冤!求大人明鑑!”

“王逢失蹤是王逢失蹤,合該是聞縣丞查的。本官來是查念寺橋垮塌一案,你這冤,應該找聞縣丞伸去。一案歸一案,我看念寺橋這案可以結了,來人,把營造司的這幾個拉下去打板子!”

鄭郡守此言一出,戴澤傑也急了。他們大老爺們兒打板子也就算了,楊菀之一個姑娘家,怎麼受的了二十大板!再說,這板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了,楊菀之以後還怎麼說媒?本來因為和柳梓唐的事就……可錢盎拉住了他,搖了搖頭。

堂下,聽到鄭郡守要打營造司的人各二十大板,辛溫平一下就急了,眼見著衙役壓著楊菀之幾人按在長凳上,辛溫平哭著就要上前:“不要打我姐,我姐受不住的……”一旁,錢盎的妻子許氏也在,她伸手死死拽住辛溫平,伸手捂住辛溫平的嘴和眼睛,小聲道:“平兒,別鬧了,民不與官鬥,這鄭郡守是個小人,想來只是拿營造司給鄭老爺做替罪羊,打完板子就揭過去了。若是不依不饒,反而把人得罪死了,到最後可不是一頓板子的事情。”

“那趙大人呢,趙大人也鬥不過他嗎?”辛溫平哭著問。

“唉,官大一級壓死人。那鄭郡守是從五品,趙大人是從六品,鄭郡守說要打趙大人,趙大人只能認打。”

板子舉起又落下,營造司的諸位都死死咬著牙關。那些衙役或許見楊菀之是個姑娘,手下留情了些,但依舊痛得楊菀之涕淚直流,打到第十下的時候就昏死了過去。鄭郡守再怎麼想拿營造司開刀,目的也只是給鄭世成開罪、然後從營造司撈一筆賠償,順帶樹立一下官威,讓營造司的人怕他。若是真把人給打死了,讓趙學明鬧到天官那裡,自己也討不了好,於是擺擺手放了楊菀之一馬。等到戴澤傑和錢盎的二十大板打完,戴澤傑的夫人周氏、錢盎的夫人許氏和辛溫平、趙學明一起把三人抬回了家。

安頓下阿姊,辛溫平匆匆跑去醫館請大夫,路上經過柳梓唐家,突然想起兩年前那個雪夜柳梓唐頂著風雪領著大夫上門,守在阿姊床前一口一口地給阿姊喂藥。她的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突然想,如果自己成了公主,鄭禮還敢打阿姊的板子嗎?如果自己成了公主,柳屠夫會看不上阿姊,轉頭去和聞縣丞定了親嗎?正這麼想著,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平兒。”

辛溫平轉頭,是柳梓唐的母親白氏。她走上來,往辛溫平手上塞了一個包裹:“菀菀的事情我聽說了,這裡面是金瘡藥和一點碎銀子,算是嬸子的心意。嬸子打心眼裡是喜歡你阿姊的,只是嬸子在家裡說不上話……”

“白嬸,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辛溫平把包裹塞回白氏手裡,“只是您柳家的好意,我阿姊受不起!”

“平兒,嬸子知道嬸子對不起菀菀……”

辛溫平甩開白氏,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白氏在原地有些落寞地看著辛溫平的背影。她搖著頭回到自己家,連連嘆氣。

自己兒子的心意,她又怎麼會不清楚呢?只可惜……只可惜。

楊菀之到底是個姑娘,這十個大板下去,屁股上是皮開肉綻,大夫看了連連搖頭,說怕是好了也要留疤。到了半夜,楊菀之又發起了高熱。半夢半醒之間,她夢見了柳梓唐金榜題名,成了狀元郎,胸前戴著大紅花回來了。夢裡的柳梓唐騎著高頭大馬,微微下垂的桃花眼中滿是喜悅,他穿著大紅的衣服從馬上跳下來,拉著她的手說:“菀菀,我回來了!”

轉眼之間畫面變了,變成了洞房花燭夜,紅燭搖晃,柳梓唐滿面春風,穿著喜袍走入洞房。挑開新娘的蓋頭來,露出的是聞亭靜的臉。

楊菀之在夢裡闖了進去,拉著柳梓唐的手說:“柳郎,柳郎,你不要同她好,你明明說過要娶我的。”

“我何時說過要娶你?”夢裡的柳梓唐問道。

“十三歲那年,在縣城東頭的那顆梨花樹下,你答應過我要娶我的。”楊菀之哭道。

“我不記得了。”柳梓唐垂眸。

辛溫平黑著臉望著阿姊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聽阿姊在夢裡哭著夢囈“十三歲那年……”,心中把柳梓唐又罵了三千三百遍。終於,阿姊不再哭了,也鬆開了手。辛溫平起身走到廚房,望著剛剛燒熱水時從灶膛裡掏出的那個盒子,緩緩地開啟,望著裡面的那個荷包愣神。許氏的那一句無力的嘆息猶在耳畔:“民不與官鬥……”

辛溫平被楊家養得很好。她愛讀書,讀四書五經,也讀兵法。她其實也欣賞柳梓唐,柳梓唐帶她去了好幾次書院,書院裡的先生們也賞識她,柳梓唐和先生們聊時事時,她也在一旁洗耳恭聽。她知道當今聖上為了奪位,殺盡了黎氏宗族,也深知皇室爭鬥遠沒有結束。辛兆原有五個兒女,有三個(包括被偷樑換柱的辛溫平)都死在了動盪的長生年間,如今最有望繼位的是嫡長子辛溫泰,但今年二月,辛兆的側妃也是當今貴妃為辛兆誕下一名皇子,名為辛溫義,而辛兆如今正值壯年,等三年孝期一過,即可廣選秀女,重開後宮。要知道,那些世家大族等這一刻很久了。到時候,又有新的皇子誕生……

若是自己回去了,且不說皇室血脈流落在外是一件大事,辛兆會認自己這個在民間長大的女兒嗎?辛溫泰、也就是自己的親哥哥,會認自己這個妹妹嗎?皇室本就親情淡薄,她一旦回去了,就必定會捲進無窮無盡的爭鬥中。所以,她今天看到這個香囊的第一反應是害怕。

她怕自己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也怕自己沒有能力保護阿姊。

可今天阿姊在縣衙門口被衙役按在長凳上的情景,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想起鄭郡守那可惡的嘴臉,辛溫平平生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權力是多麼好用的一個東西。

僅僅是一個郡守,就可以耀武揚威。

那如果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九五至尊呢?

望著趴在床上的阿姊,辛溫平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狠戾。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破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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