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坐在茶室裡,靜靜打量著楊菀之。這是他第一次與這個楊大小姐見面,他見她雖面容憔悴,但眼神依舊清澈堅毅,不由暗暗點了點頭。

這姑娘有自己的信念,不為外界的磨難動搖,不錯。

“二位大可以放心,許某既不是太子的黨羽,也非竺小姐的簇擁。”許知遠淡淡喝了一口茶,語氣恭敬,坦然地自報家門,“我乃太傅竇章門生,是朝中竇派之人,與太子、竺小姐都不是一個陣營。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是來和二皇女談合作的。”

姊妹二人對視一眼,都沒有接話。

“我知道,因為這太子殿下和竺師師,二位此時並不信任我。但我和竺師師不同。”許知遠說,“如今朝廷分為竺、李、竇三派,其中竺派代表舊貴族,李派則代表寒門新貴,而我們竇派目前是最顯劣勢的一派,只因為我們代表的除了部分寒門,還有女官。”

許知遠為姊妹二人簡略地介紹瞭如今朝廷中的境況以及三派背後的勢力。

“正如二位所見,李派厭惡女官,勢要將女子趕出官場;竺派則妄圖以舊貴族身份在朝中弄權,大肆打壓寒門,我竇派在朝中腹背受敵。而如今殿下僅有兩子,三皇子年幼,一切尚未可知;太子已經和李承牡站隊。而無論是哪方得權,竇派都將面臨滅頂之災!這也是我想要扶持二皇女的原因!”許知遠道,“二皇女在寒門長大,又是女子,這簡直是我竇派最佳的人選!”

“我在江南這些年,一直暗中為竇派網羅寒門高才。但我身份特殊,我父親乃是竺派之人,因此許多事我在明面上須得與竺派站隊。二皇女心中若有什麼疑慮,儘可以問我,許某定知無不言。”

“你說要扶持我,那代價是什麼?”辛溫平冷冷問道。

“也稱不上代價,和竺小姐不同,許某和二皇女談的,是真正雙贏的合作。”許知遠點點頭,“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們竇派所求,不過是保住自己在朝堂上的一畝三分地。太傅竇章年事已高,如今已六十有七,再過三年就要致仕,而我竇派在朝中所任最高位不過夏官小司馬月槐嵐,月將軍常年駐紮西北,不能在京中;另一位玉壺先生出身低微,先帝在時頗得恩寵,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們也不敢揣測聖心。竇派在朝中沒有有力的靠山!因此我此次來是希望二位不要有顧慮地去洛陽,太子和竺師師那邊我已經替二位擺平了,這便是我拿出的誠意。河曲書院乃是我竇派彙集賢才之所,二皇女在書院內自會受到照拂,明年開春聖人會攜百官來東都賞春,屆時,書院將舉辦詩會,竇派能以此為二皇女提供面聖的機會,還望二皇女回宮後為竇派提供庇護。”

“那我若不能讓陛下認可我,又該如何?”辛溫平挑了挑眉。

“二皇女說笑了,二皇女的文章許某讀過,許某認為,你有這個本事。”許知遠笑道。

“先生,此事還容我姊妹二人考慮一下。”辛溫平看了楊菀之一眼,對許知遠道。

“哦?”許知遠疑惑,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有誠意了,“二位可是還有顧慮?”

楊菀之點點頭:“許先生,平兒如今還只是一介庶民,說這些都太早了。先生替我姊妹二人擺平舊怨,菀之感激不盡。只是陛下如今正值壯年,日後想必還會有皇嗣,許先生和您後面的人,是否有些操之過急?”

“唉,”許知遠無奈嘆氣,“我先前已經提過,陛下正值壯年不假,只是竇派的時間不多了!如今的小皇子,母家與竺家沾親,太子又站了李派,等到陛下孝期結束,竇太傅已經致仕。我們如今真正在朝中站高位的也只有玉壺先生一人,而竺冢宰與玉壺先生有舊怨,只要他在一日,玉壺先生就升官無門,屆時竇派能依仗的也只有遠在西南的月司馬了!況且如今李派之言論甚囂塵上,也有部分寒門投入李派門下,若李派當權,力主將女子趕回後宅,楊大小姐恐怕也無法再事營造了。從利害來看,我們竇派與二皇女、楊小姐利害一致。”

許知遠這話倒是說到楊菀之的點上了。

看見楊菀之明顯有一瞬動搖的神色,許知遠心中暗歎,難啊,做這個說客太難了!

辛溫平看了阿姊一眼,同許知遠道:“許先生,容我姊妹商量一日,明日午時,還在此處見面。”

許知遠認可,茲事體大,有考慮也是應當的。可以看出來,比起兩個月前貿然接下竺師師橄欖枝的那個辛溫平,如今的她,成長了。

只是他還是補充了一句:“二皇女,我們竇派雖然弱小,但因為我們弱小,所以更懂得聚沙成塔之事理。若您願意與竇派合作,竇派定不會叫您孤立無援。”

入股不虧啊二皇女!

從茶樓回去的路上,辛溫平還想,這許知遠也怪可疑的,怎麼這麼快就聞著味兒追到徐州了?不過若是讓許知遠聽見辛溫平心中所想,定要大喊冤枉,他也是昨兒戌時才從一無所獲的竺師師那兒知曉此事,花了半宿替她二人平了太子和竺師師那兒的心思。因為聽竺師師說差人去追錢家的商隊,結果發現商隊還在莊子上,但是辛溫平和楊菀之已經走了,他掐算著她們騎快馬疾行一夜差不多該到徐州,又追了一路,正在徐州府城的街上茫然四顧呢,一抬頭:嗬!錢家布莊!稍微一打聽,果然在這裡。若不是當時人太多了,許知遠都想在大街上仰天大笑三聲:“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而這邊,楊家姊妹二人商議之後,也有了成算。

次日,茶樓。

辛溫平坐在許知遠面前,緩緩開口:“許先生的這份情,我承下了,不過我自有成算。書院裡還只當我是普通的寒門學子即可,至於面聖,且慢一些。”

“可否將緣由告知許某一二?”許知遠問。

“也沒什麼,只是想試著更多地依靠自己的能力往前走罷了。”辛溫平淡然道,“既然竇太傅離致仕還有三年,那我便和許先生立下三年之約。下一場秋闈剛好是三年以後,我會在那時透過殿試,面見父皇。”

“好!”許知遠大喜,辛溫平這番回答,明顯超出了他的預期。

“這三年,就當是我們相互的考察期,我想,如果你們都不能夠支撐過這一段時日,助力也無從談起;換言之,我於竇派,也是一樣。”辛溫平淡然道。

許知遠點了點頭。

楊菀之看著許知遠,腦中突然想到什麼:“我覺得許先生不是會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的人,柳梓唐應該也是你們培養的物件吧?”

“沒錯!”許知遠爽快地承認了,他本來以為柳梓唐是他在廣陵郡最大的收穫,沒想到還有二皇女這個意外之喜。但就像楊大小姐說的那樣,竇派不會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靠山,一則自己扶起來的靠譜,二則越多越好!

所以許知遠在廣陵郡這些年如此熱衷於推舉寒門,其實都是為了暗中壯大竇派的勢力。只是廣陵郡到底不是大興,讀書的寒門還是男子多,許多女子上完縣學,有能力的就在本地的一些書院、衙門謀個清閒差事,這樣可以說媒說到更好的人家,而更多的還是回到後宅相夫教子。

但楊菀之還有疑慮:“許先生,菀之還有一惑未解。”

“但說無妨。”

“人性利己,許先生作為男子,支援竇派,為女官之未來憂心,於許先生來說,有何好處?”楊菀之直言,“許先生口中之李派,唯恐男子的地位為女子所動搖,因而視女官為異己,這我尚能理解,可許先生又是為何?”

許知遠輕笑:“你說得對,這事對我來說,沒有利好。”

但他話鋒一轉:“可我有真才學,又何懼朝中有我異己?若我才識過人,一個女官能動搖我的地位嗎?換言之,若我並無才學,而是尸位素餐之人,那我為何單懼怕女官,而不懼怕那些比我有才幹的男子?這不是荒唐嗎?”

“當然,這只是許某個人之見。許某不過凡夫俗子,還是有私心,為竇派廣納賢才,不過是回報玉壺先生對某知遇之恩。”許知遠作抄手禮以示敬重,“但竇太傅確實是不可多得之聖人,他尚耕讀,推崇有教無類、同官同學,他有大義,絕非那種利己之人!他竺、李二派結黨只為營私,而太傅庇護寒門、女官,是為天下人。許某知曉楊大小姐亦有為民之志,朝廷若有這樣的官員,又何必在乎男女?”

楊菀之聽到此話,內心大定。辛溫平也對許知遠默默加了印象分。

其實,楊菀之所提出的問題,也正是許知遠把柳梓唐推給玉壺先生的緣由。若按部就班地走,他大可以將柳梓唐放進河曲書院,甚至直接引薦給竇太傅,但他太清楚這些少年郎並沒有那麼強的分辨力,很容易就被李承牡那股子傲慢的“男子氣概”所吸引。有了玉壺先生這個“女師父”,柳梓唐會被李派從可拉攏的物件剔除,而柳梓唐本人又是個重情的,認了玉壺這個師父,只要玉壺沒有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他就斷不可能再站到師父的對立面。

畢竟,柳梓唐真的有狀元之才。

不過——

“二皇女說在書院裡還當是寒門弟子,自是可以。但私底下,許某會安排人單獨指導你。”許知遠神色一凜,“你已入局,單靠那些經史子集,只能讓你成為一個酸腐書蟲。若你是臣子,這也無妨;但你是皇女,就必須要懂經營謀略!”

許知遠所言,楊菀之也格外認可。

“且看此次竺師師佈局,你有何感想?”許知遠問道。

幸而這些阿姊已經與她分析過了,辛溫平便將昨日所言俱告之,說完道:“她步步為營,我在局中,只能被她牽制。”

“瓜山驛一事,你用鈿奴兵分兩路去救你阿姊,但卻只有一策,而無後手。能得償所願,許某隻能歸結為龍子氣運。但天下有大氣運者不知凡幾,若每次謀劃都依賴於氣運,必有栽跟頭的那天。”許知遠說罷,目光落在楊菀之身上,辛溫平他要提點,這位二皇女的阿姊,他也要提點,“包括楊小姐這次,能從太子手下活著跑出來,也是命大!”

楊菀之和辛溫平皆沉默不語。

“竺師師出手前,便已想到了上、中、下三策,你們所推斷出以鈿奴鳩佔鵲巢,是為上策;楊大小姐身死,二皇女依附她,是為中策;挾楊大小姐以令二皇女,這是下策。”許知遠說,“而如今,捏住了太子的把柄,卻得罪了二皇女,派人來向二皇女說和求饒,乃是下下策。”

沒錯,許知遠在竺師師那裡是打著替竺師師說和的名頭來的。竺師師自知原本是想親自來的,但太子那邊既然抓住了她的行蹤,又怎麼會讓她肆無忌憚地離開,而派屬下前來又很沒有誠意,許知遠他爹素有三寸不爛之舌的名聲,作為他的兒子,許知遠也不差,因此她才託許知遠來。

只是竺師師想不到,許知遠是竇派的人。

她和太子鷸蚌相爭,倒是讓許知遠漁翁得利了。

“但你也不必氣餒,吃一塹長一智,竺師師的行動,你現在已經能窺破,便是極好的。”許知遠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本書,“距離河曲書院入學還有三十天,你這些日子把這本《鬼谷子》讀完,入學以後去問心堂找康夫子,他會替我檢查你的成效。”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要回維揚縣替你們收拾殘局,徐州府沛德書院的白若楠、汴州府府學的鞠且二位先生都是我的故友,若有難事,上門報我的名字,他們會出手相助。”說完,許知遠起身,對姊妹二人拱手作揖,“許某告辭。”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緣系開封

沐藍汐月

穿成惡婆婆後,我爆紅娛樂圈

阿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