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抓周禮
說實話,高書瑜並不喜歡自已這個嬰兒的身體,整日躺在床上渾身都在難受,翻個身都費勁。只是這身體有一點好處,她不認識的人、不知道的事兒,都可以從頭瞭解。例如這幾日來看自已的人除了父皇和沈淑妃,還有二皇子的生母容嬪和太后的表侄女惠貴人,這兩個人高書瑜在前世都見過卻沒有特殊印象,如今看來她們都是能進淑妃內室見公主的人,想來和淑妃的關係匪淺。
“容嬪娘娘倒是肯為咱們小公主花心思,繡的這肚兜上,兩條錦鯉活靈活現的,奴婢瞧著有趣的緊。”淑妃身邊的秋菊拿著一個紅肚兜往高書瑜身上比劃。淑妃懶洋洋地靠在搖籃邊上哄著女兒:“容嬪的手藝是好,不愧是當初宮裡最好的繡娘,生了兒子、做了一宮主位還忘不了老本行。午後叫冬梅把本宮桌上那顆夜明珠送去賞她,讓她知道本宮念她的情。”
“娘娘是最仁義的,”秋菊笑盈盈拍著自家主子的馬屁,“娘娘,惠貴人那邊兒呢?她也送了不少東西。什麼金鎖玉項圈的,是要比肚兜貴重些。”
“連你也看得出,自個兒做的肚兜和金鎖項圈哪個是花了心思的。”淑妃輕輕搖了搖搖籃,面上帶著對女兒慈愛的笑意,“惠貴人那兒的禮,我自會去找太后謝恩。容嬪出身差些,肯為本宮的孩兒用心也就罷了;惠貴人那些好物件明眼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從哪來的,太后一份東西兩份人心,本宮也領她老人家這個情。”
秋菊笑著點點頭。
從這件事上高書瑜明白了一件事,這沈淑妃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跋扈愚蠢,若是想要復仇算計到她恐怕還要好一番周旋籌謀。只是高書瑜現在還是個沒有處事能力的小嬰兒,想要體面健康的長大還要仰仗淑妃的地位寵愛,復仇的事兒等長大再說也不遲。
這樣想沈淑妃有些本事倒也不完全是壞事兒。
再過幾個月到了週歲禮,高書瑜被打扮得像個小金包子,身上穿著金絲暗紋的蜀錦衣裳,脖子上還被掛了個沉甸甸的金鎖項圈——正是太后讓惠貴人送給她的那個。沈淑妃抱著她一個勁兒在太后跟前晃悠,哄得老人家頗為開懷。
高書瑜回想起前世淑妃冤枉自已和母親盜竊太后壽禮,太后連調查都無就聽信了淑妃,任由她處置,想來二人之間關係匪淺。因此高書瑜對這個自已前世今生的皇祖母沒什麼好感。
可太后是何許人也?她高書瑜往後想在宮中站穩腳跟,難免需要太后的寵愛庇護,如此想著,她咿咿呀呀的,朝太后笑著伸出小手。
“哎喲喲,瞧瞧這七公主,見著太后笑得可真是甜,這是要太后抱呢。”惠貴人在太后身邊笑著打趣,淑妃適時接過話頭,抱著高書瑜湊近了一些:“這孩子平日裡都不肯叫人抱著,如今見了太后娘娘就急著伸上小胳膊了,可見我們阿媛多喜歡皇祖母呢,是不是呀。”
太后年紀大些,比起年輕時和善許多。宮裡早出生的孫輩,除卻嫡長子都怕這個皇祖母,現如今忽的有個香香軟軟的小女嬰靠上來撒嬌,便是個石頭也捂得熱了。
“要說這七公主真是有心眼啊,旁人都不給抱,就變著法討太后娘娘歡心。”底下一個容貌俏麗的妃嬪嘀咕道,嬰兒的耳朵對聲音敏感,高書瑜趁大家不注意看過去,認出那是昭儀慕容氏,五公主高書玥的生母。她出身名門,卻不多得寵愛,入宮時比沈淑妃還多幾分體面,幾年下來卻只剩一個女兒可以依仗。在她身邊的是三公主的生母修儀林氏,為人低調謙和,此時聽了慕容昭儀的話開口說和:“慕容姐姐哪裡的話,小孩子罷了,看誰親就要誰抱罷了,哪有心眼不心眼的呢?”
慕容昭儀冷哼一聲沒再多說,她身前的高書玥卻撇了撇嘴,看向小嬰兒的目光充滿了敵意。
太后微微笑著,不說抱高書瑜也不說不抱,只是伸出手輕撫嬰兒額頭,隨即問道:“你喚她阿媛,是乳名嗎?孩子正式的名字定下了嗎?”
“啟稟太后,阿媛是乳名,大名還未定下,陛下的意思,是在‘珍’和‘瑤’中定下一個。”淑妃笑著回稟。
珍、瑤二字都能用來形容女子美好珍貴,是實打實的好字眼,淑妃明白這名字裡含著的是陛下對自已女兒的看重,自然歡喜。
太后聞言卻略皺了皺眉:“這兩個字都好,只是未免太輕了些,哀家瞧著這孩子有靈氣,又是在旱災過後、天降甘露之時誕生,是個有福氣的,總該取個更正式、貴重的名字。”
太后說完,在場包括高書瑜的人全部一驚。只不過旁人驚的是太后對七公主的看重,而高書瑜自已驚的是自已這具身體竟是在久旱逢甘霖時出生的,按皇室規矩幾乎可以稱作祥瑞之身,難怪太后皇上都如此看重。
“今兒是小公主週歲,不如太后給小公主取個名字,也是小公主的福氣。”一旁的惠貴人提議。
“哀家倒真有幾個不錯的字眼想指給這孩子,”太后坐正了些,目光掃過眉眼含笑、甚是討喜的高書瑜,看向在場的六宮眾人,“只是皇帝拿的主意,哀家也不好改。”
正在這時,外面的宮人稟告帝后同來,除卻太后的眾人紛紛行禮,皇帝同皇后先徑直入內給太后問安,而後又讓眾人起身免禮。
“皇帝來得巧,剛剛哀家還在和淑妃問起七公主的名字。”待眾人坐定,太后微笑著開口。皇上聞言頷首:“兒子剛剛在門外也聽到了,母后既想給阿媛取名,那便是這孩子的福氣,兒子怎麼會不願意呢?”
“哀家知道你孝順。”太后看著兒子,滿意的點點頭,“只是哀家想的名字,是一個‘瑞’字。”
“瑞者,寓意吉祥徵兆,祥瑞,倒真襯了七公主出生便帶來甘霖雨露的福氣。”皇后附和著太后,卻還是提出疑慮,“只是瑞字,彷彿是男兒用的多些。”
太后淡淡瞥了皇后一眼:“有福之人,何分男女?”
皇后頷首:“是兒媳多慮了。”
“話雖如此,只是哀家也難免擔憂,這孩子長大了,覺著自個兒的名字不似尋常淑女。”太后收回目光,又看向另一旁的皇上,“皇帝,哀家想著,這名字,不如讓孩子自已挑?”
“太后,您說笑了,七公主才一歲,她哪會給自個兒挑名字呀。”惠貴人笑著接過話來。
“今兒本就是公主的抓周禮,再讓公主自已抓個名字,也無不可。”皇后瞭然太后心意,開口安排,“那就請人將太后和陛下定下的三個字,分別寫在紙上,裁剪成大小花色一樣的三塊,放於公主面前,讓公主自已選擇一個。太后,您意下如何?”
“哀家不過一個提議,皇后這樣安排甚好。”太后滿意的點點頭。
於是原本放在房間正中央的一塊紅色毯子上,除卻尋常嬰兒抓周會放的物件,又端端正正的擺上了三塊方紙,上面分別是“瑤”、“瑞”、“珍”三個字。
太后跟前得臉的宮人抱過高書瑜,往紅毯處走去,又緩緩蹲下身引著人往紙片上夠。
高書瑜沒什麼猶豫就選擇了“瑞”,且不說這個字是太后選定的,只從字的含義來說,“瑞”字的分量比另外兩個字不知重了多少,只要她叫著這個名字,眾人就總會記得她是為大凌朝帶來甘露祥瑞的公主,不止宮中,就連朝野民間對她這個公主也難免看重些。
“真是個機靈的丫頭!”容嬪出聲讚歎。
高書瑜選的果斷,沒有尋常嬰兒的左顧右盼,旁人想不到這具嬰兒的體內裝了個十幾歲的靈魂,只覺得這孩子天資實在聰穎。
太后顯然也極為滿意這個結果,連聲稱讚高書瑜——也是高書瑞怎樣的聰慧,將來會有大出息。皇帝自然沒有什麼不滿,“珍”“瑤”二字本就是內務府定下,他同淑妃提起的罷了,本就沒多在意,他的女兒在華麗的美好詞藻中選擇了更有深意的字眼,他自然高興。
淑妃得意的神情掛在臉上,慕容昭儀看在眼裡,牙幾乎要咬碎了。早年間她誕育五公主的時候,名字是陛下親自取的一個“玥”字,說是《山海經》中有載,傳說少昊出生時有五色鳳凰降世,賜下神珠,太白金星見其皎如明月又是天賜君王之物,定名為“玥”。
陛下欽賜兼之寓意極佳的名字,讓慕容昭儀得意了許久。後來的高書玥也的確備受陛下寵愛,更讓大家相信這個名字,就是陛下說高書玥是上天賜下的神珠這樣的含義。因而雖然表面不提,但宮中上下隱隱有把高書玥作為眾公主之首的架勢。
如今有了這樣一位七公主高書瑞,往後宮中的風向如何,恐怕還有的看。
定下名字之後就是正式的抓周禮,高書瑜知道自已在定名字這項已經出了些風頭,抓周禮中便只想選個尋常的物件,別太引起旁人注意。只是看了一圈,周遭也不過盡是些妝盒、刺繡、古琴、畫筆一類的玩意兒,高書瑜到底是不滿意。這世道女子艱難,宮中公主也多,想往後出挑總要從頭裡就被宮裡的大人物們重視起來。
環顧一圈,高書瑜選定了目標,緩緩用這具嬰兒的身體爬過去。
“公主這是?”
高書瑜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穿過物件,爬到了紅毯邊緣,宮人要來抱她,她卻向不遠處坐著看她的父皇伸出手。
“小公主這是要抓緊父皇啊?”惠貴人打趣著說。
慕容昭儀輕哼一聲,側頭看向淑妃虛情假意的說:“不愧是淑妃娘娘的女兒,剛滿週歲就知道抓緊陛下的寵愛才是最要緊的。還真是,聰明伶俐呢。”
淑妃懶得理睬她,只暗暗心焦自已的女兒下一步要作何打算。
淑妃得寵,兼之小丫頭的種種行為頗為對皇帝胃口,一向對兒女嚴肅的皇帝也沒在抓周禮上下女兒面子,伸手示意宮人將公主抱過去。高書瑜被膽戰心驚的宮人抱到皇帝身側,皇帝站起身,剛要接住女兒,卻見小姑娘先一步伸手,握住了皇帝腰間的一枚玉佩。
眾人皆是愣在原地,皇帝眼底卻閃過一絲驚豔,翻過玉佩來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萬世永昌”。
皇后率先反應過來,站起身來行了個禮:“七公主伴隨甘露而生,實乃我大凌祥瑞。又在抓周禮上攥緊‘萬世永昌’,是天佑我大凌,我大凌江山必定萬世永昌。臣妾恭喜陛下。”
眾人反應過來,除卻太后皇帝皆跪下來,齊聲祝賀。
皇帝朗聲大笑:“好一個萬世永昌,梓潼說得好,朕的女兒也抓得好,國母與公主都如此心繫江山百姓,我大凌山河必定萬世永昌。”
說罷,皇帝叫起眾人,又讚許地看向淑妃:“愛妃真是為朕生下了一個好女兒啊。”
淑妃如今已是歡喜過了頭,本就美豔的面孔笑起來,更添三分嬌俏:“臣妾豈敢居功?公主再怎麼好,都是同陛下相像的緣故。所謂虎父無犬子,陛下是英雄,陛下的女兒自然也不會差。”
“嗯。”皇帝點點頭,“小七能在抓周禮上攥緊這萬世永昌四個字,往後必是個心繫萬民的公主。既如此,公主的封號,就定一個‘樂昌’吧,既是朕作為父親希望她安康喜樂,亦是朕作為君王希望這天下真能萬世永昌——這塊玉佩,便也給樂昌做週歲禮吧。”
“陛下三思。”慕容昭儀到底忍不住,上前一步說道,“公主的封號大多是陛下為她們冊爵位時才賜的,七公主尚且年幼,亦無正式爵位在身,恐怕擔當不起封號。”
“那有何難呢。”皇帝不在意的說道,“七公主高書瑞,天降祥瑞而誕,心繫社稷蒼生,著今破例冊封為鄉公主,賜封號’樂昌‘,是為樂昌公主,念七公主年幼,冊封禮一事由禮部安排,到公主進學的年紀再辦即可。”
“陛下……”慕容昭儀還要再說,卻見淑妃率先一步行了大禮:“臣妾代樂昌公主謝過陛下隆恩!”
高書瑜剛剛已經被皇帝接入懷中,此刻看著面色各異的眾人也是愣在當場。大凌國公主分國、郡、鄉三等,一般是出嫁時冊封,嫡公主為國公主,庶公主為郡公主,至於鄉公主,一般是得寵的公主在金釵之年被冊封的彰顯身份用的封號。前世的她至死也沒得到的封號,在這具身體裡週歲就被冊封了,一時不知該喜該悲。
抓周禮後的蒹葭殿內,來往客人絡繹不絕,一時風頭無兩。
“娘娘,”大宮女秋菊和冬梅美滋滋地清點著賀禮,“各宮給的賀禮都不薄,可見大夥多麼重視咱們公主呢。”
“除了林修儀那個快及笄的老三,就也只有咱們家阿媛如今是有封號有爵位的公主,合宮自然要高看三分。”淑妃將女兒身上的蜀錦禮服換成舒適的小衣裳,觸及頸間金鎖時卻頓了頓,“惠貴人今兒替咱們說了不少好話,你一會兒去拿些小廚房新出爐的糕點去問候她,改天請她和容嬪來飲茶。”
“是。”秋菊應下。
冬梅清點過禮單,疑惑發問:“娘娘,這賀禮中,似乎多了兩份——椒房殿那邊,皇后娘娘和大殿下的禮是分著給的;林修儀那邊,三公主也單給了一份。”
“老三到底年歲大些,不日也要成家了,提前歷練人情倒也沒錯。”淑妃將女兒小心放在搖籃中,有些困惑,“只是皇后那邊是什麼意思?送的什麼?”
秋菊讓跟前幫忙的小丫頭將禮物拿給淑妃展示,自已介紹道:“皇后娘娘送的是兩柄玉如意和一串大師開過光的菩提珠子,大殿下送的是一塊頂好的紅玉料子。”
“皇后和咱們沒什麼往來卻也並無齟齬,雖不知她什麼意思,但也承了這個情。改日……”淑妃話沒說完,搖籃中的小女孩已經伸著手要抓些什麼的意思,秋菊伶俐,上前將禮物給公主拿近一些。
高書瑜伸手指了指未經雕琢的紅玉料子,淑妃瞭然,笑著打趣:“小妮子,人兒不大倒愛美。得了,本宮也覺得這料子好看。冬梅,你心細,拿著這料子去找能工巧匠給公主制一塊玉牌去,最好是能墜在鏈子上的,公主戴著也方便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