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走進吧檯,動作有些不知所措。取下咖啡手柄時手柄裡還有小女孩剛才做濃縮時沒有及時清理掉的粉餅。

那粉餅已經有些時間了,男孩在粉渣桶裡敲了幾下沒清乾淨,仍有大塊殘渣執拗的黏在粉碗中。

這讓男孩更慌張了,猶豫少時,他直接開啟衝煮頭,用咖啡機的水把殘留的粉塊沖掉,大塊的粉渣順著咖啡機下水孔沖走。

衝煮頭放出的水並不乾淨,因為女孩做完咖啡後沒清理,衝煮頭上面沾了不少咖啡粉,使得出來的熱水是咖色的。

男孩反衝了幾次衝煮頭,卻忘記清理後把粉碗擦乾,就忙亂地去接咖啡粉了。

開啟磨豆機開關,聲音有些鬆散,男孩僅撥了兩下,粉碗便裝滿了。也就是說磨豆機的研磨度太粗了,起碼在砂糖顆粒大小。

男孩顯然沒有察覺,繼續自顧自地布粉,壓實,萃取。我確定這孩子一定是在說謊,曉飛絕不會這麼教徒弟砸自已的招牌。

按下萃取鍵,毫無疑問,泥黃色的渾濁咖啡液像瀑布一樣從出液口噴出。男孩愣在原地,迅速關掉了萃取鍵,拿起杯子看著裡面狼狽的咖啡液不知如何是好。

洪真濤冷笑一聲,開始冷嘲熱諷:“呵,你這操作對麼?洪曉飛就這麼教你的啊?手柄不擦乾就接粉,磨不調就萃取?他有資格教徒弟麼?出來看著,看看應該怎麼做。”

洪真濤衝女孩使了個眼色,女孩一下來了精神,大步走進吧檯,接過手柄。

之後的十五分鐘,全店的人都看著女孩在吧檯裡來來回回折返於磨豆機和咖啡機之間,用了半豆倉的豆子,一連調了十幾次研磨度,做了十幾杯濃縮。

直到研磨度已經調得過於細了,萃取鍵按了十秒才開始出液,她才罷手。有模有樣地打了杯聽聲音就一塌糊塗的奶泡,用勺子清理掉上層的大泡,拉了一顆歪歪扭扭的心放在吧檯上。

我在不遠處見那杯拿鐵不到三秒奶泡就開始爆炸,塌陷,圖案變得模糊。心說簡直五十步笑百步,誰店裡僱了這樣調磨打奶泡的咖啡師,每天用在她自已身上的損耗都夠賣幾百塊的。

可洪真濤卻還是冠冕堂皇地教育那男孩:“看著沒?這才是正規操作!她在我這才當了兩個月學徒!你這樣的連學徒都還不夠格!你要是想找份咖啡師的工作先上我這系統學學吧!”

男孩的心態徹底崩塌,想硬擠個笑臉出來都擠不出來,只動了動臉頰,兩手貼在大腿後擦了擦手上的汗,點點頭小聲說:“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說完轉身快步出了門,頭都沒回一下消失在衚衕裡。

女孩在吧檯裡得意洋洋地笑著,還掏出手機給自已那杯已經徹底花了的拿鐵拍張照,才蹦蹦跳跳地收掉早已擺滿吧檯的杯子。

這次我徹底明白了,洪真濤果然是塊老薑,難怪他的信徒們都如此追隨他。這樣自然流露地損人利已,變相誇了自已,又變相誇了學徒。相較之下,曉飛那套忽悠人的傳銷手段瞬間就顯得低端太多了。

洪真濤則不依不饒地背對著我繼續大聲說:“現在這小年輕啊!自已沒那兩下子就敢出來教徒弟!都說現在咖啡文化不好!這麼弄法還能有個好?都不知道自已幾斤幾兩了!”

全程一直在看《金剛經》的屌絲男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笑著搖了搖頭,屌絲男慈悲地望著我,閉眼微笑朝我點點頭,便繼續看佛經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老陳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和屌絲男在哪,我說在七步,老陳立馬賤兮兮地說他這就過來。

不一會,老陳滿臉堆著猥瑣推門進來,完全忽視洪真濤,邊往我們這走邊毫不忌諱地大聲說:“周老師,你對咖啡有執念啊!我不開門你就上這來喝來!”

說著他在我旁邊坐下,拿起我的美式聞了一下,嫌棄地跟我說:“你喝這啥呀,一股膠皮味!”我們倆看著對方不約而同壞笑起來。

洪真濤的目光隨著老陳一路到他坐下,皺起眉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陳轉頭看看洪鎮濤假惺惺地說:“呦!洪老師在這呢!給我來杯…….蜂蜜柚子茶吧!”

洪真濤氣得臉都綠了,咬著牙根強堆出個假笑:“今天沒開門啊智恆?咋的,生意不好?”

老陳眯著眼得意地說:“沒有,送豆子去了,送了一天,沒顧上開門!剛在附近那蛙咖啡送完最後一家,他家原來不用你豆子麼?我說洪老師豆子挺好的,沒必要換,他不幹!我回頭再跟他說說,我豆子還是不行,照洪老師差不少!正好我沒開門,我店裡顧客都上你這來了,我送完就過來看看,嘿嘿!”

“呵呵!現在豆子賣得挺好啊智恆!行!徒弟發展得好師傅肯定跟著高興!曉飛的徒弟剛才過來了,想找個工作,我是想幫幫!但是他學徒水平都不夠!調磨都不會調!智恆你沒事說說曉飛,自已還沒到那水平別誤人子弟!你們經驗還是少!謙虛點!什麼國際咖啡師認證那都是表面的!花架子!”洪真濤一步不讓,眼睛裡佈滿紅血絲,不客氣地跟老陳說。

老陳看了我一眼,我輕輕搖搖頭,老陳立馬心領神會,張口跟洪真濤說:“不能!曉飛跟我水平差不多!不至於教徒弟那樣!肯定用曉飛名出來嚇唬人的!SCA實操考試第一項就是兩分鐘調磨!曉飛不可能砸自已招牌!”

這次沒等洪真濤說話,吧檯裡的小女孩倒先提出了質疑:“兩分鐘調磨?”

老陳反問她:“調個磨還得多長時間?兩分鐘調磨,八分鐘六杯咖啡,兩杯濃縮,兩杯拉花卡布,兩杯拉花拿鐵,帶解說,帶清理吧檯,標準的世界咖啡賽事流程就是SCA考試流程。”

女孩在吧檯裡絲毫不信,不屑地撇了撇嘴。洪真濤似乎動起了什麼歪腦筋,突然露出些陰險的笑容,對老陳說:“智恆,進吧檯給他們演示一下,幫老師指導指導他們!”

幫老師指導指導他們?這話語中盡是老狐狸的味道,老陳做得到,便是他教得好。老陳做不到,正能搭上剛剛說曉飛的話題,把老陳帶上繼續落井下石。

老陳自然做得到,他所說非虛,SCA的實操考試流程的確如此。可他這麼悶騷的人,他會怎麼反擊?我一下來了興致,期待著老陳肚子裡能翻出什麼壞水。

老陳先是客氣了一下,假惺惺地說進別人店裡吧檯不好。洪真濤一再要求下,老陳毫不猶豫地走進吧檯。

女孩遮住磨豆機刻度板胡亂調了下,老陳開啟磨豆機,接出些咖啡粉用手指搓了一把粗細,調整刻度盤,清粉。

再接出些咖啡粉又搓了一把粗細,然後稱量,布粉,計時,萃取,出液在正常範圍內。

但老陳仍按照自已做咖啡的習慣又微調了一下,重新做了一杯。還特意炫個了技,把拉花缸扔在咖啡機下水盤上調好角度,讓機器自已打奶泡,拉了個比賽級別的複合拉花。

我看得出那是老陳的正常水平,沒有什麼失誤,他自已卻在一旁不斷渲染:“完了完了,沒拉好,丟手藝了!”

老陳沒有按考試流程全部做完,就只做了一杯拿鐵放在吧檯便出來了,但連調磨到出品全程大概也就只用了一分半鐘不到。

女孩在吧檯角落已經完全看傻眼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老陳的拿鐵,震驚地問老陳:“我天!你幹了多長時間了呀?”說著用手機照了張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驚歎到:“好甜啊!這奶泡太細膩了!”

老陳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隨口說:“我跟洪老師學了半個多月吧。”

聽到這話,洪真濤露出些奸計得逞的笑容,才要張口說些什麼,老陳又添了句:“後來用了兩年多才把那些不對勁的臭毛病都改過來,基礎啊,還是很重要的,太難改了!”

洪真濤的臉像川劇變臉一樣,還沒紅透,就瞬間變白了。老陳自顧自坐回來,很大聲地嘬自已那杯蜂蜜柚子茶。

留下吧檯裡有些尷尬的小姑娘和吧檯外頭髮都要豎起來的洪真濤,死死看著他氣不過,又不能拿他怎麼樣。

那晚老陳把洪真濤氣得夠嗆,明晃晃地當著洪真濤的面跟我聊那些被他搶了七步生意的咖啡店。

不僅如此,還要把紅酒物料裝置這些被曉樂和趙總搶了的也都通通叨咕一遍。其中有幾家我和曉飛牽線搭橋,洪真濤一直想去做的新店,老陳還要當著他的面感謝我和曉飛,以此向洪真濤宣戰。

同時,那晚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屌絲男,聽說他去白馬寺出家了。我不驚訝他真的會去出家,可我很驚訝在戒菸之後,他這次真的把咖啡也戒了。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如果對他來說真的都一樣,那抽菸和不抽菸有什麼關係?喝咖啡和不喝咖啡有什麼關係?出家和不出家又有什麼關係?他真的放下了麼?還是依舊執著?

那一段時間王文琦在店裡做了個大工程,把廚房旁邊原本當做倉庫的房間徹底改造了一番,變成了甜品工作室。

西餐廳方圓兩公里之內沒有一家像樣的甜品店,買塊生日蛋糕都要在兩公里之外。周圍既有小區又有大學,競爭幾乎為零的情況下,不失為一個明智的決策。

只是異議出現在究竟是對外出租,還是招人自已幹?老闆娘對這家店仍存有期許,覺得這間甜品工作室是能夠帶來轉機的。

而我和王文琦覺得門店到了這種狀態與其去冒險追加投入,不如把它租出去,旱澇保收。

大家各持已見僵持不下,幾次商量後,做了個折中的決定,工作室承包,原料裝置人員全部由乙方提供,我們作為甲方不收取房租,而是抽取分紅。

王文琦的社交圈裡有很多做小型輕餐飲的人,承包出去並不是難事。我們私下商議後希望能在此之上追加一份對賭協議,把雙方收益跟風險做得更加詳盡均衡。

可現實是,到了今天這樣的發達時代,在老百姓心中,籤合同便意味甲方會用文字遊戲製造未知的不公平條款霸凌自已。

這說來可笑,中國人作為乙方時對任何有法律效力的附加合同,內心都持有相當的牴觸心理。

因為人們不認為在合同簽訂前,乙方有對合同條款提出異議並與甲方協調的權利,更多時候他們願意選擇放棄這樣的協商權利,連帶一起放棄合同。

無論合同對他有沒有好處,只要有自已的違約條款,甲方的違約條款寫了多少頁人們都覺得有壞處。

當人們面對世俗意義上比自已強大的人,會天然地把自已認定為受害方,尤其是中國人。然後抱著先當孫子後當爺的心態卻總是嘗試去打“人情世故”的感情牌。

這是個毫無邏輯的思維,的確有很多普世價值觀下的強權階層如此,但既然當爺的都不談感情只聊錢,那還說什麼“人情世故”?憑什麼你是特殊的?是能改變世界的?是可以談錢時聊感情,再把感情變成錢的?

談錢的事最終仍然是錢來解決的,感情不過是附加因素,視深淺而波動,卻不會完全向另一邊傾斜。

不去研究白紙黑字寫下來有法律效力的合同,去研究最摸不到頭腦套上各種虛假面具的社交感情。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克服困難,這不是情商,也不叫機靈,單純是種自以為是。

任何一段新建立起來的感情,都只可能誕生在初次合作的合同簽訂之後。畢竟在沒有實際事件發生前,甲方無論多強權,防備你都如同你防備他一樣謹小慎微。就是因為感情在商業文明下風險過大,才會誕生合同這種東西。

無奈之下,我和王文琦也只能放棄這種念頭,以一份極其簡陋,連公證都沒有做的承包協議,愉快地把工作室包給了一個做甜品的姐姐。

她只掃了一眼便籤完合同的時候,我在想假如我是個無良奸商,隨便加些不易察覺的惡性條款,這張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合同都能夠輕易把她變成砧上魚肉。

偏偏這口頭協議一樣的張合同她簽得如此痛快,條例細緻的對賭協議卻排斥得不行。不過這也正是人有趣的地方,大家對一些含糊的事都有些自覺的默契,這默契不到針鋒相對的地步誰也不會去打破。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娛樂圈的頂流夫婦

甜橙櫻桃

一覺醒來後,變成端淑女娘!

Y七點

四元解夢雜貨鋪

素素紫

小狼狗老公養成計劃

心情大好的天晴宇

病秧子想要活下去

倉鼠夢小澤

當光降臨

琳冧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