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胡府是明南道治所,因境內盛產蒼朮和柴胡得名。每年到了蒼朮柴胡的成熟期都會有相當多的藥商來此採購,由此地運出的蒼朮柴胡銷往全國,算是蒼胡府一大經濟支柱。

八九月份是蒼朮的成熟期,柴胡則較晚一些。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城裡大小酒樓旅店生意最好的時候。

尤其是每三年一次的鄉試。

鄉試起源於何時他們不管,能走到何時他們也不問。只知道有這個考試以來,每三年蒼胡府裡都會迎來成百上千名秀才。他們老的老少的少,新的新舊的舊,窮的窮富的富。來時千百種狀態,去時百千種情緒。

不管如何,人總要吃飯睡覺,既然要吃飯睡覺,那住店是最好的選擇。

城裡的酒樓旅店也沒想過能從這些秀才身上掙多少錢,畢竟有錢的是少數。

比如孟易行和江雪村。

他們是明南道楚州嘉善縣人,結伴來蒼胡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

二人既是同鄉也是同窗,更是同病相憐。

窮病。

江雪村的目光從地上一個破舊的褐色包袱上抬起,伸出那根短粗有力的食指,衝著眼前一個青衫小帽,鼻孔朝天的男人,半白不白的牙齒裡蹦出一串如同咒語般的話:

“好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以為爺我沒錢是不是?你當你們這是什麼破店,皇宮還是王府,把你這狗才狂的。就算是王府,你也不過是個替主子看門的狗!我還不稀罕住呢。你給我等著,等我將來中了進士,老子一定回來把你們店拆了,我把你這店改成茅廁,讓全城的人都上你這拉屎撒尿來,到時候你小子跪下來舔我腳我也不多看你一眼!”

行人駐足,指指點點。

“行了行了,快走吧。”一個二十出頭,衣著樸素的青年彎腰去撿地上的包袱。

江雪村一把推開他:“易行你別管,誰扔的誰給我撿起來!”

“小子,說你呢,把我包袱撿起來!”

“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已什麼樣,還進士,你進屎吧!就你們這樣的窮秀才我看得多了,覺著自已讀過幾天書就很了不起嗎?你要真了不起,現在把住店的錢拿出來,沒有就別廢話,趕緊滾蛋!”

“豈有此理!”江雪村乍著兩隻胳膊衝上去,一旁的孟易行趕緊抱住他,說道:“算了算了,跟他一般見識幹嘛,不給住我們走就是了。”

孟易行拍拍包袱上的灰遞給江雪村,可他卻沒有拍掉江雪村尊嚴上的灰。

“好奴才,你給我等著!”

二人並肩走出行人疑惑恥笑的眼神,江雪村拽著自已的包袱,仍忿忿不平,說:“你剛才攔著我幹什麼,我非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行了吧,你能怎麼樣,打他一頓?這裡可是蒼胡府,你要真打了他,這次鄉試也別考了。”

孟易行和江雪村體態相若,乍看二人均生得相貌平平,無甚過人處。非但無過人處,甚至有些缺陷。

孟易行腦門較大,頭髮有些稀疏。江雪村則是一臉雀斑痕,好在不明顯,否則一定會被剛才那個店小二一通挖苦。

江雪村兩眼一瞪,說:“誰說我要打他?”

“不打他你剛才還伸胳膊捲袖子的。”

“打他髒了我的手!”

“是是是,你陶公子的手是提印執筆的,怎麼能去打狗呢。”孟易行含笑說道。

江雪村滿臉怒容登時消解,得意洋洋地說:“那是自然,我陶某人將來可是要位列宰執的,區區一個店小二,我焉能放在心上。”

孟易行朝他作個揖,說道:“那麼請問宰相大人,今天拿什麼來裝點你的五臟府呢。”

“想不到我堂堂宰輔之才,卻也要為五臟府發愁。”

“皇帝還要為宮裡的事發愁呢,何況宰相乎。”

二人走在陌生的城市裡,身邊擦過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眼裡掠過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店鋪,大有漂泊無根之感。

偏偏他們在接近午餐時分被店小二趕出來。此時飢腸轆轆,聞著街旁飯店裡飄出的菜香味,不約而同嚥了口口水。接著二人就聽到彼此的肚子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噢,原來你孟夫子的肚子也不安分!”江雪村取笑他說。

“孔聖人尚有受困陳蔡的時候,何況孟夫子。”孟易行苦笑。

“是啊,就是不知道誰會是給我們送米的顏回呢。”

二人同聲嘆氣,江雪村忽然一拍腦門,叫道:“我知道了!”

孟易行被嚇了一跳,問:“你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誰能給我們送米了!”

“你不是餓出幻覺了吧,誰能給我們送米啊。”

“米不來,我們便去!”江雪村雙眼發亮看著孟易行說。

孟易行一臉懵,顯然沒理解他什麼意思。

“你知不知道蒼胡府裡有一座古香酒樓?”

孟易行搖頭。

“古香酒樓的老闆聽說姓古,是咱們楚州人。”

“那又怎麼了。”

“我之前聽說凡是楚州人來蒼胡參加鄉試的,基本都會住在他那,一切吃住費用他只收一半,我們現在沒錢,剛好可以去找他。”

孟易行後退半步,仔細端詳著他,說:“看來你真是餓出毛病了,你自已都說了他費用收一半,我們現在哪還有錢啊?”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聽說這位古老闆為人古道熱腸,仗義疏財,凡是楚州來參加鄉試的,身無分文的,只要去找他,準能得到他的幫助。”

孟易行皺著眉:“聽說的,這靠譜嗎……”

“不然你說怎麼辦,離鄉試日子還有十天呢,我們帶的乾糧是留考試時候吃的,現在吃了考試怎麼辦,再說我們總不能睡大街上吧。”

“那……那就去碰碰運氣吧。”

江雪村拍拍他肩膀,拉住他往前走,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等咱中了舉,中了進士,把吃他住他的費用還了。”

如江雪村所言,古香酒樓的老闆確實姓古,也確實是楚州人。來蒼胡經營酒樓近半輩子,不知接待了多少楚州來的秀才,凡是囊中羞澀的,必然能得到他的幫助。

來古香酒樓的人裡也不乏好吃懶做,貪佔便宜的,他們知道古老闆如此做派,故意裝作一副沒錢的樣子,來蹭吃蹭喝。古老闆不知是過於親近家鄉人,還是為人大方,竟然來者不拒。

用他的話說:“鄉試也就三年一次,一次也來不了多少人,吃住幾天用不了多少錢,何況這些人中沒準就有中舉的。”

在一般人聽來他是熱心大方,在有些人聽來他是別有用心。

用心體現在他最後一句話。

不管怎麼說吧,那些楚州來的趕考秀才是實在得到幫助了,不管古老闆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們心中都會存著感激。因此這座“古香酒樓”儼然成了楚州讀書人在蒼胡的雅舍。

孟易行江雪村如願見到了古老闆,二人表明身份來歷,古老闆聽他們一嘴純正鄉音倍感親切,二話不說就讓他們住下。可惜酒樓空房不多,今年又從楚州來了二十多人,只能委屈他們睡通鋪。

二人險些淪落街頭,哪還有挑剔的理,連聲道謝。

晚飯後古老闆又給他二人介紹一個人認識,此人名叫王世符,也是嘉善縣人。

這個人陶孟二人聽說過,他在嘉善縣小有名氣。

此人家境殷實,自幼聰穎,十四歲就透過童試成為生員,即俗稱的“秀才”,在當地一時傳為美談,成了讀書孩子的被學習物件。

知道他的,都以為接下來他會憑藉聰明才學順利透過鄉試,然後透過會試,殿試,成為天子門生。

可事與願違,他十七歲第一次來蒼胡參加鄉試就落榜,然後二十歲,二十三歲,接連三次鄉試都落榜。

他今年二十六,已經是第四次來了。

初見王世符,孟易行覺得他不像個讀書人。

此人一張肉圓臉,油光滿面,大腹便便,倒像是個久經商場,左右逢源的商人。

王世符和二人交談半日,頗覺投緣,不但自掏腰包請二人喝酒吃飯,更向二人介紹了同從楚州來的二十多名趕考秀才。

通鋪人雜,無法安心讀書,孟易行白天找個安靜地方看書溫習,晚上吃完飯和同鄉秀才們聊聊天,討論討論文章便睡覺。

江雪村卻閒不下來,一連幾天都是早出晚歸,還都是醉意熏熏。

今晚通鋪無客,孟易行捧著一卷《孟子》,坐在床上細讀。正看到沉思處,江雪村推門進來,說道:“還在看書啊!”

孟易行頭也不抬,聞他身上的味就知道又是喝了酒回來的。

“你怎麼還有心思出去玩,還有四天就要考試了,還不趕緊坐下來看看書,溫習溫習。”孟易行語氣中透著對老友的關懷和擔憂。

“有什麼好溫習的,就這幾本書,翻都翻爛了。”江雪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嘴裡嗚咂有聲。

“又是跟王世符喝的酒?”

“你還別說,今晚還就不止他一個。”

“不過還是楚州那些人,搞不懂你們,都要考試了還這麼吊兒郎當的。”

江雪村擺擺手,說:“誒,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放鬆,你看看你,整天待在屋裡,不是看書就是看書,把自已精神繃得那麼緊,累不累啊。”

“是啊,到時候要是中不了舉,那才是真放鬆了。”

“你猜我今天認識了誰?”江雪村忽然從床上坐起,走到孟易行床邊,一臉神秘地說道。

孟易行被他一身酒氣燻得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皺著眉問:“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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