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芳草接邊城,日落涼州卷春風。

傅東留看見杜輝時,正是初春裡的日落時分。

這本該是最讓人動情的時候。涼州城外有連綿無盡的山峰,高可平天,偏又掛著片片低到幾乎伸手可觸的白雲。天空澄如明鏡,清如春冰,吸上一口就能滌盡胸中數鬥塵。石羊河攜帶些許春寒蜿蜒東流,晝夜不捨的向兩岸輸送春意,所過之處,草木間綠。

驅趕牛羊的牧民歌聲嘹亮而粗獷,夾雜著玉門關外的凜冽胡沙,恣意迴盪在高山平原之上,為春冰乍裂的邊城增添無窮生機。

杜輝此刻卻顯得毫無生機。

他臉上的驚恐是傅東留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的。

同樣表情的,還有他帶來的十二名捕快,他們站得遠遠的,弓著腰捂著胸口,身旁是一堆一堆的嘔吐物。

山丘上躺著的,是幾十具屍體,其中包括幾頭駱駝。

他們服裝樣貌異於中土,死狀各不相同,兵器散落一地。致命傷有喉嚨,有心口,有些男屍身上留傷多處,可見死前有過激烈反抗。幾頭駱駝被斬斷脖子,頹然倒在沙丘上。駱駝體大,能砍斷它們脖子的,若非膂力驚人,那必然是憑藉深厚內功,或是手持神兵利器。

血腥味濃到風吹不散,鮮血沁入沙丘,染成一大片怵目驚心的紅,吞沒日落餘暉,說不出的慘烈。在這生機復甦的初春,他們徹底沒了生機。

傅東留呆立半晌,強忍著驚駭問道:“一共有多少人……”

杜輝聲音發顫:“七十九個……男的六十五,女的十四。”

傅東留只覺腦門一股血氣衝撞過來,眼前發黑,險些站立不穩。

七十九!

自他出生到現在,涼州從沒發生過這樣的慘案,非但沒見過,甚至聽都沒聽過。眼前這景象,只怕把劉司副這樣的老捕快叫來也會被嚇住,年輕一點的捕快,可能還會留下心理陰影。

杜輝帶來的這些捕快也算是久經沙場的,依然吐了一地,嚇到不敢靠近屍體。

死亡的氣息隨風飄散,引來幾隻禿鷲,發出幾聲腐朽的叫聲,在屍體上空盤旋,伺機而動。

傅東留仰頭深吸一口氣,極力讓自已冷靜下來。殺死沙遲國三個商人的兇徒還沒抓到,涼州城外又死了七十九個,這樣的驚天巨案,已超出了在場這些捕快的能力範圍。

究竟是什麼人下的毒手,他們跟殺死沙遲國商人的兇徒究竟是不是一夥人?

傅東留腦海裡閃過這樣的疑問。不過疑問歸疑問,他冷靜下來後頭腦馬上清醒。反正我已經被革職,這個案子怎麼也不會讓我來查,該頭疼的是上面那些官。

想到這點他如釋重負,開始仔細觀察這些屍體。

杜輝和一眾捕快看他的眼神裡滿是敬佩,心想怪不得吳碩對他青眼有加,單是這份膽識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們卻不知傅東留心裡其實已經閃過很多個念頭。

“上報知府了嗎?”傅東留問。

杜輝答:“還沒有。”

“你們是怎麼發現這些屍體的。”屍體距離涼州城西門有十幾裡的距離,捕快們原本沒必要出城。

杜輝說道:“今天送走最後一批西域商人,沒想到他們剛走沒多久,就有人回來說在路上看見了屍體,我聽說後就立即帶人來了,沒想到……沒想到會死這麼多人。”

“目前沒人經過這裡?”

“還沒有。”

他語氣稍稍平靜,好像只要傅東留在,他就不用擔心。

“傅捕頭,這些人是夷郎人嗎?”

“我已經不是捕頭了,不用再這麼叫我。”傅東留一邊檢視屍體一邊說。眾捕快紛紛避讓,對這位西涼道公門第一高手顯得很信任。

杜輝說道:“雖然你被革職了,我們還是這麼習慣叫你。”

“看他們的衣著應該是夷郎人。”西域諸國人相貌相差不大,只能從語言和生活習慣,以及服飾來辨別。

這些男屍身穿白袍,戴著圓帽,女的則是紫藍色紗衣,輕紗遮頭覆面,正是夷郎國人打扮。

傅東留把屍體大致檢視一番,說道:“很奇怪,這些人從服飾上看是夷郎人無疑,他們衣服的料子上佳,絕不是一般夷郎百姓所有,再看他們衣著統一度,也不像一般商隊。”

“你們再看這些兵器,幾乎都是長兵器。西域商客中也有攜帶兵器防身的,據他們說是天山下有一夥匪徒,專門打劫過往商旅,但他們用的兵器都是易於攜帶的短刀匕首之類,極少有長兵器。”他拿起一柄斷了的兵器給眾人看,形制類似中土所用的鉞。

眾捕快紛紛皺眉,傅東留接著說:“你有沒有發現他們少了點什麼。”這話顯然是在問杜輝。

眼前這慘烈的景象,刺鼻的血腥味,杜輝實在很難集中思維。隨口問道:“少了什麼。”

“他們衣著華貴,兵器非凡,但身上卻少了裝飾。”他拿起一頂男屍頭上的帽子,指著帽子上一個凹陷的位置說:“如果我所料不錯,這個地方應該有塊寶石的。”

經他提點眾人這才明白,捕快們憋著氣去檢查男屍頭上的帽子,無一例外,沒有一頂帽子上有寶石,但都有類似的凹陷。

傅東留又翻開一具女屍,上下打量幾眼,說道:“夷郎國盛產寶石,夷郎商客的衣服上多半都有寶石做成的飾品,女子最常見的就是脖子和腰間的項鍊。可你們看這些女屍,什麼都沒有。”

杜輝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糊塗了。只見傅東留用手挪開一具女屍的脖子,然後又看看她的腰間,最後把所有女屍都仔細檢查了一遍相同位置,說道:“她們脖子上有勒痕,腰間衣服有被利器割破的痕跡,我猜這些人身上戴的寶石配飾是被人搶去了。”

然後又伸手在屍體上摸來摸去,眾人不明所以,一年輕捕快忍不住問:“東哥,你這是……”

傅東留越摸眉頭皺得越緊,說道:“奇怪,他們身上怎麼沒有通關文牒。”

杜輝一拍腦門:“對啊!西域來的商人都要在玉門關那兌換通關文牒,然後才准許進入西涼地界。”

“說明殺他們的人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身份,所以把通關文牒一併拿走了。”傅東留表情凝重地說道:“這就更加證實我的推測了,死的這些絕不是一般人。”

他又觀察了地上駱駝留下的蹄印,說道:“這些蹄印很深,駱駝身上該是負有重物的。”

杜輝說道:“可我們發現他們的時候,沒有看到任何物品,只有這些屍體。”

“那就應該是被人搶走了。”

“又是一起劫財殺人案?”眾捕快倒吸一口冷氣。

“殺害沙遲國三個商人的兇徒還沒抓到,現在又來,這……”杜輝愁容滿面。

“這裡腳印很亂,應該被對方處理過,我也不能確定他們到底往哪個方向走。不過能殺掉七十九人,還能劫走貨物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那你看殺死沙遲國商人的,跟殺死夷郎人,會是同一批人嗎?”

“不好說……我覺得兩件事背後可能存在一些聯絡,這個案子只怕不是我們想得那麼簡單。”傅東留遙望涼州城郭,語氣中滿是憂慮。

儘管他已不是捕頭,這件事他根本不用過問,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兩起案子一定有關聯,背後可能是一個巨大陰謀。而他本人,很可能已處在漩渦中心。他又想起在振友鏢局時那個一閃而過的可怕念頭,此刻這個念頭帶來的恐懼感再一次襲來。

暮色四合,沙丘上忽然颳起一陣狂風,帶著嗚咽,好像這七十九人的冤魂在哭泣,讓人不寒而慄。

一隻禿鷲俯衝而下,直撲地上屍體,聲勢驚得眾捕快紛紛後退,其餘禿鷲有了帶頭的,紛紛跟著衝下。

杜輝一聲暴喝:“別讓他們動屍體!”捕快們儘管不想靠近屍體,也只能拔刀驅趕,禿鷲怪叫幾聲飛走,始終在他們頭上盤旋。

這時一名捕快叫道:“東哥杜哥,你們來看這裡!”

二人聞言走過去,只見草地上有一滴已經乾涸的血跡。傅東留杜輝循著血跡往前走,一直走到石羊河邊,血跡消失。

杜輝說道:“奇怪,血跡怎麼沒了。”

傅東留問:“你剛剛說死了多少人,七十九?”

“是的,不會數錯。”

“這一路的血跡是怎麼回事,難道有幸存者……”

“血跡到河邊就消失了,會不會是跳河逃走了?”杜輝馬上把捕快叫來,讓他們沿著石羊河搜尋。

傅東留說道:“人太少了,搜到什麼時候?你還是趕緊上報吧,讓上頭多派點人來。如果真有幸存者,只要找到他一切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那你呢?”

“這裡沒我什麼事,我先回去了。別跟上面人說我來過這。”

“明白,剛好我要派人回去,讓小唐跟你一起吧。”

小唐今年二十三歲,年紀雖輕,也當過四年捕快了。他屁顛屁顛的跟在傅東留身後,問道:“東哥,幹嘛不讓他們知道你來過這。要說破案,我看他們不一定比得上你呢。”

傅東留苦笑:“我要真那麼厲害,殺死沙遲國人的,和綁架我們兄弟的匪徒不早就抓著了。”

“那又怎麼樣,換了趙長利,不還是沒抓住。姓趙的懷疑自已兒子,還假模假式的審問,結果什麼都沒審出來。”

“我現在已經不是捕頭了,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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