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碩快步上前,問是什麼事。原來涼州四城城門都臨時增設關卡,向出城的商人徵收出城稅。
此稅不按商人所攜貨物多寡重量,也不對其物品估價抽算,一律按人頭來收,每人需交一千錢,合白銀一兩。城門站著一隊十二人的官兵,有拒絕交稅的,立刻將人和貨扣押送往衙門。
吳碩來涼州府一年,從未聽過有這樣的稅,詢問之下才知是臨時加收。他又驚又怒,找到府衙質問孫遠明。
同知李繼可也在,二人正討論公務,吳碩劈頭問道:“出城稅是誰加的!”
孫遠明不緊不慢地說:“吳大人,你是越發的不守規矩了,沒看見本官和李同知正在處理公事嗎,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闖進來?”
“我剛剛在東門看見有臨時收稅的關卡,要每個出城的商人交一千錢的出城稅,下官想問問,本朝哪年的稅法有這麼一條!”
李繼可笑道:“吳大人彆著急嘛,不過就是收他們一千錢而已,這些商人來這裡賺得盆滿缽滿,問他們多要點錢,增加朝廷收入,這有什麼?”
吳碩憤憤地說:“商人在理番司交易,已經由理番司對其貨物估價,按多寡比例抽稅,要加稅也是理番司上報朝廷增加,你們有什麼權力臨時增稅?這分明就是在盤剝百姓!李大人嘴上說得好聽,增加國庫收入,只怕這些錢是進了少數人的腰包吧。”
“吳大人這話可嚴重了,我們可沒有對普通百姓收稅,怎麼就成盤剝百姓了呢。這些收來的錢是要進官府府庫的,到時候不還是一樣交給朝廷,有什麼區別呢。”
吳碩怒道:“胡說八道!坐地起價,隨意增稅,你們眼裡還有沒有國法,這是在敗壞朝廷名聲!”
“吳大人,吳通判。”孫遠明提高嗓門:“你們答應給綁匪贖金,價值四千兩白銀的寶鈔,結果呢,綁匪人呢,錢又哪去了?這四千兩的窟窿你來填?哼,你吳通判一年的俸祿才多少錢啊。”
“就算要填府庫空缺,也不能隨意增稅,這不就是巧取豪奪嗎。”
“那你倒想個辦法。”
吳碩語塞,這個窟窿實在太大,他上哪弄錢去?
“行了,你要是沒別的事就可以走了。”
吳碩說道:“好,這件事我會據實上奏朝廷。”
李繼可忙攔他,還是慢了一步,吳碩已經走遠。
“孫大人,你看這……”
孫遠明陰鷙地說:“怕什麼,我自有辦法。”
又是一天過去,城裡要走的商客已基本走乾淨。傅東留在振友鏢局附近轉了一圈,準備回家又被人叫住。
“傅捕頭,剛好在這遇到你,我們少爺請傅捕頭過府一敘。”金盛還是不太敢抬頭看他,說話小心翼翼的。
“劉少爺找我什麼事?”
“少爺說讓你見一個人,也許能幫到你。”
傅東留隨金盛回去,沒有走正門,而是開了一個後院角門給他。傅東留心想:“好啊,我不當捕頭了,連正門都沒資格進了嗎。”不料劉正羽就在門內等著他。
“傅捕頭,我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所以安排金盛帶你走角門,你別介意。”
“哪裡話。不知劉少爺找我做什麼?”
劉正羽領著他穿過幾條遊廊,轉過兩處院子,專揀沒人的地方走。傅東留暗暗戒備,東張西望,尋求方便脫身的地方。
劉正羽對此渾然不覺,開啟一間房屋,示意他進去。屋內站著三個中年男人,見劉正羽回來,其中一個黑臉漢子問道:“劉少爺,他就是你說的傅東留捕頭?”
“正是他。”
另一個尖下巴的問:“西涼道公門第一高手,一尺道門唯一傳人?”
傅東留一驚,他是一尺道門唯一傳人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尤其是江湖上人人,不禁開始打量起這三人。
三人個頭胖瘦相仿,黑臉漢子看起來身板更寬一點,尖下巴看起來給人一種市儈自私的感覺,另一個不甚起眼,站在一邊也不多看他。
這三人的共同點是雙目有神,太陽穴微微凸起,說話中氣十足,顯然都是練家子。
“傅捕頭,我來給你介紹,中間這位名叫孫飛虎。”黑臉漢子朝他抱拳一禮,傅東留連忙還禮。
“左邊這個叫王連山,右邊這個叫李泰源。三位都來自崆峒派神龍門。”
傅東留又是一驚,崆峒派是西北第一大幫派,也是武林首屈一指的大門派。
振友鏢局的鏢師半數以上,武功都出自崆峒,或是和崆峒有關,這個西涼道上知道的人並不少。眼前這三位他卻沒聽說過。
尖下巴王連山說道:“我聽聞傅捕頭早年投師神龍門,拜在殷長老門下,算起來我們也是同門。”
“傅某早年的確和崆峒派神龍門的殷克剛前輩學過些拳腳功夫,但殷前輩沒有收我,也不算正式的崆峒弟子。”
王連山“嘿嘿”笑道:“你是堂堂的捕頭,哪會和我們這幫江湖草莽相交,倒是我們高攀了。”
傅東留忙說:“哪裡話,崆峒派名垂西北數百年,武林中誰不敬仰,只是在下資質太淺,無緣拜在殷前輩門下了。”
王連山點頭微笑,好像對傅東留的話很滿意。劉正羽說道:“幾位前輩,還是讓傅捕頭先看看郭前輩吧。”
一直不說話的李泰源說道:“不錯,別誤了正事。”
劉正羽將傅東留引入內室,只見床上躺著一箇中年男人,臉色蒼白,右手手指還還裹著紗布。
“劉少爺,這是……”
劉正羽說道:“傅捕頭,這就是我要你見的人,他叫郭登風。”
“可是有八臂神刀之稱的郭登風?”
“正是。”
傅東留更吃驚了。郭登風是崆峒派神龍門的高手,十年前就以刀法名震西北,人稱“八臂神刀”,能把他傷成這樣的人,武功定然極高。
“他……”
“傅捕頭,我猜傷他的人和你要調查的案子有關。”
“這話從何說起?”
“還是請三位前輩跟傅捕頭說吧。”
孫飛虎說道:“幾天前我們接到振友鏢局當家劉友成的邀請,來此做客。我們兄弟四人到了涼州後沒有馬上來鏢局,而是想在城裡轉轉,沒想到遇到兩個棘手的點子,那兩人刀法很高,我們三個不敵,郭大哥為了保護我們才受的傷。”
傅東留心想這三人中應該是以孫飛虎為長,於是問他:“對方可是穿著一身灰袍?”
孫飛虎說道:“不錯,你知道他們?”
傅東留心臟狂跳:“你在哪遇見的他們?”
劉正羽接道:“位置大概是在城東的石羊河碼頭附近,他們對涼州不熟悉,我是聽了他們說的之後推斷出來的。”
石羊河東碼頭!
“你們是什麼原因打起來的,具體是什麼時候?”
孫飛虎說道:“具體哪一天我記不住了,大概四五天前吧,我們在那附近閒逛,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郭大哥說他們有點可疑,於是我們跟過去看看。沒想到對方武功很高,發現我們跟蹤他們了,把我們引到一個小巷裡,然後就對我們出手。”
王連說接著說:“說來怪了,我們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什麼仇怨,他們一出手就是殺招,好像跟我們多大仇似的。郭師兄為了保護我們,不僅斷了根手指頭,還被打成內傷。”
三人臉有愧色,傅東留聽到斷指心念一動,那天匪徒送來的信裡明明有一根人的手指,可趙天然他們卻完好無缺,這是衙門捕快一直奇怪的地方,現在也許有答案了。
那根斷指可能就是郭登風的!
可是,可是為什麼……傅東留心念疾轉,現在看來應該是郭登風和他們交手在前,被砍了根手指,可為什麼對方要用他的手指,而沒有傷趙天然等人呢……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腦中閃過,他想抓住卻沒抓到。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覺開始蔓延。
然後,他問出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們有看清兩個人的臉嗎?”
孫飛虎說道:“當然,化成灰我也認得。”
“傅捕頭,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我不是有意瞞你,今天帶你來是趁父親不在,希望你別怪罪。”
“哪裡,劉少爺能告訴我這些我已經很滿足了……”他還在努力挖掘剛剛那個一閃而過的可怕念頭,對劉正羽的話只是隨口一答。
“還好郭前輩的內傷已無大礙,否則我們真的愧對崆峒派。”
李泰源說道:“劉賢侄客氣了,你爹跟我們交情不錯,這件事跟你們也沒什麼關係,大不了咱們等郭師兄傷好了,再去找那兩個混蛋算賬。”
“這個仇一定要報,我們振友鏢局什麼時候怕過人了,幾位世叔請放心在這住著,萬事有我們呢。”
傅東留站在一旁直愣神,身旁的對話他好像一句也沒聽見。劉正羽輕輕拍了他一下,說道:“傅捕頭,你看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
傅東留回過神,發覺手心已沁出汗。他說:“呃……你們能記住他們長什麼樣那最好不過了……我這就去找劉司副,把衙門裡的畫像師叫來,照你們的描述畫出他們相貌,然後在全城張貼通緝。”
劉正羽大喜:“如此甚好,那就有勞傅捕頭了。”
傅東留沒有去找劉司副,而是直接去找了巡捕司裡的畫像師,要他去振友鏢局。
現在全衙門都知道傅東留被革職,他已無權命令畫像師。但傅東留人緣一向不錯,畫像師聽完他的講述,也樂意幫他。
照著崆峒派神龍門等人的描述,很快,兩張兇徒的臉被畫了出來。傅東留拿起一張,眼前一亮,脫口而出:“不錯,就是他!”畫上這人就是他帶隊第二次抓捕時遇到的人。雖然沒看出他的樣貌,眼神卻忘不了。
傅東留拿著畫像去找吳碩,跟他仔細說了,吳碩答應把畫像拿給知府。他的奏章剛剛寫完,還未遞上去,對於孫遠明的為人,他已看透七八分,這畫像貼與不貼,人抓與不抓,孫遠明應該不會多上心。
等了大半天,仍不見衙門有人張貼通緝令,傅東留焦急難耐,就要去巡捕司問。卻聽身後有人喊:“東哥,東哥!”
一個二十來歲的捕快小跑過來,叫道:“東哥,大事不好,你……快過去看看吧。”
此人是傅東留之前的下屬,年齡比他小,平常不管他叫傅捕頭,叫他東哥。
“出什麼事了?”
小捕快一臉驚恐,喘息不定,說道:“出,出大事了……”
傅東留眉頭一皺,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死人了!”
“在哪?”
“城外。”
“城外什麼位置?”
“城西北方的山丘上,死了……死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