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蕊慣會察言觀色。

所以,她沒有忽略顧景之特意咬重了“嬸母”二字。

男女七歲不同席,他今年滿打滿算十二,自已又是他名義上的孀居嬸母,深夜前來,確實於理不合。這孩子如此謹慎持重,難怪安郎對他寄予厚望。

想到這,楚蕊臉上的訕訕全部化作溫柔。

“聽說你暈倒,掛心得很,想親眼看到你無事。”

“現在看到,你可以走了。”

顧景之垂下雙眼。

他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讓楚蕊更難受。

“記得以前在莊子,行哥兒和兩位姐兒都愛在我跟前鬧,你比他們穩重,但也時不時一道過來。回侯府不過兩年,怎的跟我如此生分?早知如此,我倒寧願呆在莊子,有你們四個鬧著笑著,比活死人墓的環春居好得多。”

她一邊說一邊坐下,同時打量少年臉色。

顧景之抬頭:“你喜歡莊子,隨時可以回去。”

“……”

楚蕊被噎得心頭一哽。

她這般暗示,他竟半分沒察覺?

“誰會喜歡什麼都沒有的莊子呢?我不過……頂喜歡從前和你們在一起的日子。我知道,景哥兒你心懷大志,京城更是樣樣都好,只是景哥兒,你一點不懷念從前嗎?那時,你念書也沒這麼辛苦,過得比現在……”

“那時我只是一個微末外室子,如今我是侯府嫡長子!”

顧景之掀起眼皮,黑幽幽的眼睛平靜至極。

“你覺得我會懷念從前嗎?”

“……”

憶往昔這招對他竟然沒有絲毫用處?

楚蕊正氣餒,顧景之冷淡的嗓音又響起:“嬸母若沒什麼事……”

“我有!有大事!”

親生母子血脈相連,楚蕊決定索性竹筒倒豆子,她不信顧景之還能不認自已這個親孃!不知是她拔高的語調嚇到仍然虛弱的少年還是旁的,他的視線越發犀利如箭。寬慰自已幾句,楚蕊的眼淚開始一串串往下落——

她把和顧承安的相遇相愛、再到無奈回府一一道來。

末了,她提起帕子壓壓潮熱的眼角。

“突然告訴你這事,必會給你造成困擾。

只是,母親沒辦法啊,母親這顆心成日浸泡在黃連水裡,苦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我是率先給安郎生下孩子的女人,沒有正妻名分我認了,誰叫我鍾情於他?但你們……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如何受得了你們日日喊旁人母親?”

她說得婉轉情長,可憐之處更是令聞者落淚。

本以為少年定感動得眼淚汪汪,誰知……

她疑惑抬頭,卻只看到顧景之神色如常,連呼吸都沒半分起伏!

“景……”

“我原以為你沉得住氣,今日一看,不過如此。”

“什……什麼?”

楚蕊吃驚地瞪大眼睛。

兩顆掛在睫毛上的淚珠砸下來,剛好跌在她手背上。

她恍然未覺,尚在發懵時,就聽到顧景之用他平靜如水的聲音說:“對,我早知你是生母。不是父親告訴的,是我自已發現跟他求證的。”

“你怎麼發現的?”

“很難發現嗎?”

一抹不屑在眉宇間蕩過,顧景之輕哂。

“從前在莊子,你和父親揹著下人並不怎麼掩飾。後來回侯府,你們這才收斂不少。讓我猜猜,你特意選這個時間過來,一是得知父親和林舒去了衙門,二麼,是你開始覺得父親不如從前眷顧你,你按捺不住。”

顧景之於讀書上的天分展露極早。

她一直聽顧承安和從前的先生贊其天縱英才,但聽人說,和直觀感受是兩回事!所以,聰明過人的長子打一開始便猜到自已來幹什麼,但頗有耐心看自已演了一出聲情並茂的戲?

自已該罵他心狠,還是誇他體貼?

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楚蕊才找回嗓音。

“你何時發現的?”

“七歲那年我已有懷疑,回府前,我問了父親。”

“那……”

楚蕊心裡七上八下。

既懊惱方才說得誇張讓兒子笑話,又有些期待,“那你怎麼想?”

“我能怎麼想?”

顧景之毫不掩飾的冷笑,“或者你想讓我怎麼想?”

“……”

楚蕊忽然間覺得心累,預想的激動認母、感動她隱忍付出等全不存在!甚至,她稍稍有些懼怕顧景之,感覺不管說什麼,這個兒子全都早有預料。

嗓子眼像被塞了無數棉花,她支支吾吾許久,“我的意思是……”

“你想讓我幫你,你怕父親被林舒奪走。”

聽他直喚林舒名諱,楚蕊心中一喜:“是!”

顧景之的眼神幾乎像要把人洞穿!

被他這麼看著,好不容易的那點驚喜又開始消散,楚蕊攥著帕子,結結巴巴,“她……出身好,能幫……幫你父親和侯府,你父親想必……不像我,你孃親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只有你們四個……”

她越說越慌,就快繃不住。

這時,顧景之淡漠收眼:“我會看著辦。”

“看著辦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

楚蕊心裡很慪,但一點也不敢發作,只得期期艾艾起身。

“那好,孃親先回環春居,你好好養身子,娘……孃親全靠你了。”

她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

臨到門口,身後響起顧景之的聲音,她驚喜止步。

還沒來得及喜極而泣的轉身,那串毫不留情的話便一字不落跌入耳中:“提醒一句,此事絕不要跟老二老三老四提,他們的心性你清楚,穩不住。若被我發現你有此打算,我定會讓你如願回莊子。”

“知……知道了。”

楚蕊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環春居。

杜鵑見她驚嚇多過欣喜,不由得奇怪:“夫人沒跟大少爺說清楚嗎?”

“說清楚了,可他……”

“說清楚便好,母子連心,哪有人不牽掛懷胎十月的親孃?”

聞言,楚蕊按按胸口,但願如此吧!

侯府的小動靜,顧承安自是不知。

即使知,此刻也沒心情管!

他和林舒緊趕慢趕到京兆衙門,竟發現府尹全亮打了個時間差——

說什麼顧行之在被押送回府的路上,他們入內時,已經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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