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院裡一片忙亂。

府醫診脈,丫鬟喂水,婆子燒水,小廝更衣擦身……

這時,坐在外間的顧承安和林舒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驚駭的嗆呼!

不等入內,仍然一瘸一拐的硯清哭著出來回話:“大人,夫人,大少爺受苦了!他受苦了啊!他腿上全是被利器扎出的血痕,好多!好多!”

“什麼?”

顧承安當即入內。

男女有別,林舒不方便進去,當然也不想進去。

不過,滿腿血痕……

莫不是撞車和福袋還是影響到發揮?所以,顧景之不得不偷偷採用自扎大腿的方式來保持清醒,完成考試?

果然是狠人會幹的事!

心裡對他又添上一層忌憚,林舒坐在椅子上思緒不寧,顧承安痛心疾首地走出來。

“這孩子……”

他往圓凳上一坐,痛心得眼尾都擠出皺紋。

“太讓人心疼!”

“好好的考試,為何受傷?”

“府醫說估計景哥兒感覺神思不定,用自戳大腿的疼痛使腦子清明。”想起那兩條佈滿血洞和血痕的腿,顧承安連連嘆息,“一個鄉試而已,值得自殘身子?若被考官發現,只怕當場要趕出考場,幸好!幸好!”

“他也太拼。”

看賤男人一臉恨不得代子受過的心痛,林舒不由得想起顧行之。

同樣是兒子,同樣出事,他態度忒不相同。

這般明目張膽的偏心,難怪顧行之那麼容易被挑撥!

“這事不能聲張!”

心痛歸心痛,顧承安還得考慮完全。

“老祖宗身子也不大好,母親又經不住事,還是先別告訴她們了吧,煩請夫人待會兒務必敲打一番在裡面伺候的人。若傳出去,即使景哥兒拿下解元,終歸也不那麼美啊!”

“夫人!”

放在腿上的右手忽然被覆住,林舒下意識皺眉。

只聽顧承安喜滋滋說:“方才裡面景哥兒醒了片刻,他說……很有把握!”

“那當真大喜!夫君去南山堂回話吧,我在這看著即可。”

“好,辛苦夫人!這麼多天總算有個好訊息,當浮一大白!”

顧承安有沒有浮一大白林舒不清楚。

趁硯清取藥、顧景之昏迷,她把那枚福袋藏進袖袋。

這東西不著急拿出來,有它在,兄弟情無論如何回不去了!

忙到夜半,她才回到悠然居休息。躺下沒多久,原本靜謐氤氳的春夜又生吵嚷。京兆府來了人,通知顧行之找到,目前在被捕快押送回城的路上。宿在書房的顧承安手腳並用爬起,叫上林舒一道出門——

府尹全亮決定連夜突審!

鬧哄哄的動靜亦傳到環春居。

聽說顧行之被捉,帷帳裡的楚蕊瓜子臉一白。

可是,她心底清楚,自已幫不到兒子一丁點,她一無錢財打點二無權勢背景,只能把希望都寄託在顧承安和林舒身上。行哥兒,母親只能祈求菩薩保佑你福大命大,逃過此劫!

趿鞋下床,她讓丫鬟替自已更衣。

“夫人也想去衙門?”

屏退伺候的小丫鬟,心腹大丫鬟杜鵑替她披上軟絨披風。

“不,我們去松柏院!”

“去那做什麼?”

杜鵑不解又不平,“老祖宗不是讓夫人少出去麼?被她知曉,只怕又要罰您。您盡心盡力侍奉,她倒好,動不動對您責罵,還潑您一頭藥汁,簡直是個老惡婦!下回您同大人說話,一定得讓大人替您做主!”

“你以為安郎不知道我被潑嗎?”

俯身吹滅燈,楚蕊滿臉涼意。

從門口接過風燈折回來的杜鵑愣住:“夫人是說……”

“這府裡有什麼事能瞞住他?他……”

心裡又湧現那種被牛毛針深扎的痛,楚蕊冰冷的手搭在杜鵑手背上,口吻酸恨,“不過是心往悠然居那邊偏了!林舒出身高門,又能替他奔走,他覺得人家比我更有用呢!”

“夫人可得趕緊想法子!”

“當然!我要去找景哥兒,把事情說與他!”

景哥兒何等聰睿?

若知近在咫尺的自已是生母,定會助一臂之力!

當年,楚蕊家中落難,借住慶平侯府的一間偏僻莊子。

她婀娜美貌,和前去莊子查賬的顧承安一見鍾情,兩人在莊子度過了一段你儂我儂的旖旎時光。顧承安答應一定娶她,但等再回莊子,他為難表示娶她當正妻不太可能,因為……

老祖宗不答應,且替他選中了一位無與倫比的正妻!

那時,楚蕊已珠胎暗結。

她無依無靠,除開用眼淚示弱,表示不在乎名分地位,還能怎樣?

難不成要墮掉胎兒再尋出路?

即使再尋,能找到比顧承安更好的人麼?她的柔弱乖順讓確實動過情的顧承安感動,腹中的胎兒更讓第一回當父親的他激動,他一求再求,老祖宗終於答應留下她。就這樣,她呆在莊子,為顧承安生下兩胎。

孩子們很討顧承安歡心,尤其展露天賦的景哥兒。

那幾年,除開沒名分,她過得很順心。

當然,這個名分不僅僅指顧承安之妻,也指他們的生母之名。遵照顧陳氏命令,她一直用顧家早逝二子之孀居妻的名分呆在莊子,偶爾孩子們會問他們母親在哪兒,那時,顧承安便笑答:

“你們會有母親的。”

如今再想,顧承安對自已有情,但不多。

在權勢富貴面前,男歡女愛算什麼呢?

松柏院西院燈火通明。

聽說楚氏來了,坐在床畔伺候顧景之喝藥的硯清奇怪。

“這麼晚,二夫人過來幹什麼?探望少爺明天也不遲啊!”

“多話。”

沉睡大半宿,這會兒顧景之睡不著了。

眼下烏青的他淡漠吩咐,“去請她進來,你在外邊守著。”

楚蕊一進去,便看到身著雪白家常衫的少年靠坐在床頭。大概是三日考試累得厲害,他臉色青白相間,薄唇更無顏色,唯獨一雙眼睛,黑黢黢望過來,視線之冷靜銳利,讓人沒由來的心慌。

這是自已親兒子,慌什麼?

“聽說你考試給累著了,嬸母特地過來看看。”

她款款走近,“給你帶了點參片,記著……”

“三更半夜來看看,嬸母應不是特意送參片的吧?”

顧景之眼神如刀,一寸寸刮向楚蕊麵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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