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殺人未必要用刀
一進包間,林舒立刻嗅到摘星樓招牌五彩芙蓉酥的甜香。
此酥狀如芙蓉,色取自鮮花,酥脆之餘花香流連,是京城權貴們的心頭好。自然,這東西價格不菲,一碟酥不過區區四塊,二兩銀子。
掃一眼桌面三碟芙蓉酥僅剩一塊,林舒讓裁雲另加幾樣,再搭一壺碧螺春。
“芙蓉酥吃多了難免發膩,用茶……”
“這茶和這些加起來不下二十兩!”
一襲半舊襦裙的馬氏雙目無神,不耐打斷,“你付!”
“當然!”
瞧見她眼下烏青、臉色虛白,林舒猜度這兩天馬氏定是五內俱焚,承受著莫大煎熬,“馬姐姐肯見我,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我都很樂意,今日花銷應當全部我請。姐姐還想點什麼嗎?如果想,儘管點。”
“你很有錢?”
活了兩輩子,第一回被問這種問題。
外祖是鉅富商賈,祖父和父親是大將軍,林舒從小沒缺過錢。
“馬姐姐的意思是……”她不想正面回答,因為馬氏目的不明。
“你這一身是雲錦吧?”
馬氏咧嘴,笑意如嚼黃連。
“你出身好,有錢。我不同,全身上下的銀子只夠點這三碟芙蓉酥,還是偷偷攢了幾年的體已。你剛說芙蓉酥吃得多難免發膩,但你不知,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到這東西。”
林舒默了片刻:“抱歉。”
“有什麼好抱歉的?”
馬氏端起茶,也不管燙不燙,徑直往嘴裡灌,“左右讓我吃不到芙蓉酥的也不是你!那天在白雲寺你說的話還算數嗎?要沒猜錯的話,顧夫人想要我乾點什麼?我是粗婦,喜歡直來直往,所以……”
“姐姐想要什麼?”林舒眉眼微展。
馬氏詭笑:“我想要老貨和狗男人死!我想要賤女人和野種消失!我想要錢!”
倒和自已想要的差不多!
同病相憐的感觸在心頭縈繞,林舒並未立刻接話。
這情形落在馬氏眼裡,意味著拖延。
又吞下一塊芙蓉酥,她自嘲:“算了,那些不過是一時胡扯,我要錢!一萬兩,一分不能少!”有錢攥在手,至少想吃什麼,都能吃到!
“一萬兩……”和前世索要的數字一樣!
“嫌多?”
“不!”
清凌如霜但又明亮異常的眼眸忽地抬起,馬氏只覺得眼前溫婉如蓮的女人突然間寒氣四溢。
她下意識張嘴,打算減點,誰知落入耳中的是——
“一萬兩完全沒問題,只要姐姐按我說的去做!不止錢,其它也未必不能如願。”
這麼痛快?
馬氏忽然生出些遲疑:“你……不會要我殺人吧?”
“殺人又如何?姐姐可知,殺人未必要用刀!”
“你……”
“莫慌,來,我告訴姐姐怎麼做!”
幾不可聞的嗓音突然消失。
隔壁包間,一戎整個身體貼去牆面,竭盡全力想再聽點什麼。
瞧他跟條壁虎似的,謝臨淵扔下銀子起身。
“走。”
“就走?”
一戎意猶未盡,“不是,王爺您難道不好奇嗎?她說殺人未必用刀誒,她究竟想讓馬氏幹什麼?要殺誰?而且,林闖林馳兩位將軍不是說他們的小妹是一朵嬌滴滴的花兒嘛,怎麼動不動殺人呢?將門風采?”
謝臨淵腳步一頓。
忽然,他像聯想到什麼,壓嗓吩咐:
“查一下慶平侯府。”
比調查慶平侯府來得更早的,是馬氏的動作——
靖國每年年底的封印從臘月二十七至正月十五,臘月二十六,康平帝攜皇后前往白雲寺,與寺中僧人及百姓一道為來年祈福。儀式進行時,一名壯婦發瘋似的衝出來,雖然眨眼間被禁軍拿下,壯婦尖利的哭喊卻直入雲霄!
“告御狀!皇上!臣婦要告御狀!”
粗婦聲嘶力竭,狀紙血跡斑斑。
眾目睽睽,康平帝不好隨意發落,親自垂問。
粗婦滿臉橫肉,看上去無知蠻橫,面聖卻一點不怕,先是感恩戴德皇帝仁厚公正,再哭訴冤屈:工部侍郎顧承安縱子行兇,在齋白書院因一隻蛐蛐將她兒子打殘,還明裡暗裡各種威脅,甚至想要殺人滅口!
明日即將封印,這是讓自已過年都不安生吶!
康平帝立刻命人去查。
查到事情屬實,龍顏大怒。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個小兒,屢屢打架不說,兇殘至此,視法度規矩為何物?他慶平侯和顧承安不知教子,朕替他教!傳旨,慶平侯府教子不善,限三日內登門致歉,賠償一應費用,再歸府自省自查!”
“謝皇上!”
粗婦含冤得昭,連連磕頭,磕得頭皮淌血。
“皇上英明神武,臣婦感恩戴德,永記於心!”
“皇上仁厚!這女人非但沒被拉出去砍咯,還伸了冤!”
“可不是?之前她在齋白前坪大吵大鬧,慶平侯府只怕想弄死她呢!”
“她兒子好命喲!這要換個娘,哪能討到公道?”
“還是咱皇上英明!”
各種議論入耳,原本不悅的康平帝心下熨帖。能收穫一波民心,也算意外之喜。
得知這個敢豁出命的女人是六品典儀胡博之妻,繼續無聊儀式的康平帝略挑眉,跟大太監王永德喟嘆:“是個可憐的。”
“皇上慈心。”
王永德奉承,“能得皇上一句可憐,是她的造化。皇上可要……”
可要大發慈悲結束她的可憐?
“天下可憐人何其多?”
康平帝諱莫如深的笑笑,“而且,你當朕為何要慶平侯府自省自查?”
慶平侯府襲爵三代,顧傑早早致仕,想給兒子顧承安騰位置。這個爵位,皇帝可許可不許,若大將軍府出面,必得給功勳卓著的林家一個面子。現在侯府自個兒鬧出岔子,若還不知檢點肆意妄為,將軍府的面子估計也不好使!
王永德領會深意,彎腰恭維:“皇上的英明無人能及!”
“皇上英明……”
走出白雲寺的馬氏嘴裡也在反覆唸叨這句。
滿身衣裳被冷汗浸透,北風一吹,透心涼。
嗡嗡響的腦子隨之清醒,她身子癱軟,跌靠住一棵松樹。
嚇死她了!
林氏那個妖孽,怎知皇帝今日一定來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