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包間,林舒立刻嗅到摘星樓招牌五彩芙蓉酥的甜香。

此酥狀如芙蓉,色取自鮮花,酥脆之餘花香流連,是京城權貴們的心頭好。自然,這東西價格不菲,一碟酥不過區區四塊,二兩銀子。

掃一眼桌面三碟芙蓉酥僅剩一塊,林舒讓裁雲另加幾樣,再搭一壺碧螺春。

“芙蓉酥吃多了難免發膩,用茶……”

“這茶和這些加起來不下二十兩!”

一襲半舊襦裙的馬氏雙目無神,不耐打斷,“你付!”

“當然!”

瞧見她眼下烏青、臉色虛白,林舒猜度這兩天馬氏定是五內俱焚,承受著莫大煎熬,“馬姐姐肯見我,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我都很樂意,今日花銷應當全部我請。姐姐還想點什麼嗎?如果想,儘管點。”

“你很有錢?”

活了兩輩子,第一回被問這種問題。

外祖是鉅富商賈,祖父和父親是大將軍,林舒從小沒缺過錢。

“馬姐姐的意思是……”她不想正面回答,因為馬氏目的不明。

“你這一身是雲錦吧?”

馬氏咧嘴,笑意如嚼黃連。

“你出身好,有錢。我不同,全身上下的銀子只夠點這三碟芙蓉酥,還是偷偷攢了幾年的體已。你剛說芙蓉酥吃得多難免發膩,但你不知,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到這東西。”

林舒默了片刻:“抱歉。”

“有什麼好抱歉的?”

馬氏端起茶,也不管燙不燙,徑直往嘴裡灌,“左右讓我吃不到芙蓉酥的也不是你!那天在白雲寺你說的話還算數嗎?要沒猜錯的話,顧夫人想要我乾點什麼?我是粗婦,喜歡直來直往,所以……”

“姐姐想要什麼?”林舒眉眼微展。

馬氏詭笑:“我想要老貨和狗男人死!我想要賤女人和野種消失!我想要錢!”

倒和自已想要的差不多!

同病相憐的感觸在心頭縈繞,林舒並未立刻接話。

這情形落在馬氏眼裡,意味著拖延。

又吞下一塊芙蓉酥,她自嘲:“算了,那些不過是一時胡扯,我要錢!一萬兩,一分不能少!”有錢攥在手,至少想吃什麼,都能吃到!

“一萬兩……”和前世索要的數字一樣!

“嫌多?”

“不!”

清凌如霜但又明亮異常的眼眸忽地抬起,馬氏只覺得眼前溫婉如蓮的女人突然間寒氣四溢。

她下意識張嘴,打算減點,誰知落入耳中的是——

“一萬兩完全沒問題,只要姐姐按我說的去做!不止錢,其它也未必不能如願。”

這麼痛快?

馬氏忽然生出些遲疑:“你……不會要我殺人吧?”

“殺人又如何?姐姐可知,殺人未必要用刀!”

“你……”

“莫慌,來,我告訴姐姐怎麼做!”

幾不可聞的嗓音突然消失。

隔壁包間,一戎整個身體貼去牆面,竭盡全力想再聽點什麼。

瞧他跟條壁虎似的,謝臨淵扔下銀子起身。

“走。”

“就走?”

一戎意猶未盡,“不是,王爺您難道不好奇嗎?她說殺人未必用刀誒,她究竟想讓馬氏幹什麼?要殺誰?而且,林闖林馳兩位將軍不是說他們的小妹是一朵嬌滴滴的花兒嘛,怎麼動不動殺人呢?將門風采?”

謝臨淵腳步一頓。

忽然,他像聯想到什麼,壓嗓吩咐:

“查一下慶平侯府。”

比調查慶平侯府來得更早的,是馬氏的動作——

靖國每年年底的封印從臘月二十七至正月十五,臘月二十六,康平帝攜皇后前往白雲寺,與寺中僧人及百姓一道為來年祈福。儀式進行時,一名壯婦發瘋似的衝出來,雖然眨眼間被禁軍拿下,壯婦尖利的哭喊卻直入雲霄!

“告御狀!皇上!臣婦要告御狀!”

粗婦聲嘶力竭,狀紙血跡斑斑。

眾目睽睽,康平帝不好隨意發落,親自垂問。

粗婦滿臉橫肉,看上去無知蠻橫,面聖卻一點不怕,先是感恩戴德皇帝仁厚公正,再哭訴冤屈:工部侍郎顧承安縱子行兇,在齋白書院因一隻蛐蛐將她兒子打殘,還明裡暗裡各種威脅,甚至想要殺人滅口!

明日即將封印,這是讓自已過年都不安生吶!

康平帝立刻命人去查。

查到事情屬實,龍顏大怒。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個小兒,屢屢打架不說,兇殘至此,視法度規矩為何物?他慶平侯和顧承安不知教子,朕替他教!傳旨,慶平侯府教子不善,限三日內登門致歉,賠償一應費用,再歸府自省自查!”

“謝皇上!”

粗婦含冤得昭,連連磕頭,磕得頭皮淌血。

“皇上英明神武,臣婦感恩戴德,永記於心!”

“皇上仁厚!這女人非但沒被拉出去砍咯,還伸了冤!”

“可不是?之前她在齋白前坪大吵大鬧,慶平侯府只怕想弄死她呢!”

“她兒子好命喲!這要換個娘,哪能討到公道?”

“還是咱皇上英明!”

各種議論入耳,原本不悅的康平帝心下熨帖。能收穫一波民心,也算意外之喜。

得知這個敢豁出命的女人是六品典儀胡博之妻,繼續無聊儀式的康平帝略挑眉,跟大太監王永德喟嘆:“是個可憐的。”

“皇上慈心。”

王永德奉承,“能得皇上一句可憐,是她的造化。皇上可要……”

可要大發慈悲結束她的可憐?

“天下可憐人何其多?”

康平帝諱莫如深的笑笑,“而且,你當朕為何要慶平侯府自省自查?”

慶平侯府襲爵三代,顧傑早早致仕,想給兒子顧承安騰位置。這個爵位,皇帝可許可不許,若大將軍府出面,必得給功勳卓著的林家一個面子。現在侯府自個兒鬧出岔子,若還不知檢點肆意妄為,將軍府的面子估計也不好使!

王永德領會深意,彎腰恭維:“皇上的英明無人能及!”

“皇上英明……”

走出白雲寺的馬氏嘴裡也在反覆唸叨這句。

滿身衣裳被冷汗浸透,北風一吹,透心涼。

嗡嗡響的腦子隨之清醒,她身子癱軟,跌靠住一棵松樹。

嚇死她了!

林氏那個妖孽,怎知皇帝今日一定來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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