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如豆。

顧行之躺在亂糟糟的乾草裡,圓乎乎的臉紅似烙鐵,嘴更是因缺水而乾涸皴裂。吩咐苜蓿趕緊去找地方抓藥,林舒讓裁雲從包袱裡拿出水囊,用帕子蘸了,一點點潤溼他裂開的嘴,再把涼帕子覆去額頭。

一旁,雙橋瞧見包袱裡有饅頭和肉乾,直咽口水。

林舒把食物遞過去:“你先吃吧,你家少爺這會兒也吃不下。”

抓起饅頭和肉乾,雙橋一番狼吞虎嚥。

少頃,餓得兩眼昏花的他打著飽嗝灌水,也不用林舒主動問,眼淚汪汪又跪下。

“夫人,少爺……不是故意殺人,是胡全那孫子……嗚,少爺是不小心的,他沒想殺人!都怪小的不好,不該折回去取少爺的披風,嗚嗚……”

“胡全確實是死在行哥兒手裡?”

“是。”

“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時間退回到顧景之鄉試的前一天。

那天,顧行之在學院過得尤其不順心。

先是上課被先生罰抄罰站,下午放學,又遇到幾個同樣不學無術的同窗,他們勾肩搭背,故意譏誚尋釁:“喲,這不是咱們齋白天才顧景之的雙胞胎弟弟麼?你怎麼也來學院呢,明日不去鄉試呢?”

顧行之連秀才都考不上,哪有資格鄉試?

他們純粹故意找茬!

想起侯府這段時間全圍著顧景之轉,從老祖宗到母親似乎都忘記還有另一個兒子,顧行之當即跟那幾個同窗扭打在一起。他們主僕倆怎麼會是十來個同齡人的對手,被揍得到處都是傷,蔫頭巴腦回府。

傍晚,門房遞來訊息。

另一名同窗張傑偉得知下午的事,邀他出去散心。

顧行之不想呆在府裡,領雙橋從西院翻牆出門。

兩人去夜市逛了一圈,又去張傑偉家中看他新養的馬駒和新得的長劍。半夜,顧行之告辭回家,走了半柱香時間,顧行之命雙橋跑回去拿落在張家的披風,這時,一個矮瘦的瘸子突然出現在氤氳夜色裡。

是胡全!

不,應該叫張全!

他雙眼赤紅,滿臉冷漠。

雙橋見來者不善,不肯折回張家。

顧行之推他走,輕蔑恥笑:“去吧,一個手下敗將,還是一個殘廢,少爺我能怕?”

雙橋只好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張家。

等他瘋狂再跑回來,張全已躺在殷紅血泊中,顧行之手裡拿著一柄不知哪兒來的短刀,面如土色的呢喃:“不怪我,是你非要挑釁!是你想殺我!你一個忘恩負義的野種,也配奚落本少爺?”

“少爺!”

雙橋嚇得兩股顫顫,忍不住大喝一聲。

這時,昏暗處似乎有車軲轆滾過的動靜。

“有人!少爺,有人!咱們快走!”

“好!快走!我們走!”

顧行之舉著血跡斑斑的刀,兩眼茫然,“走去哪兒?”

“小的也不知道!要不咱們先躲起來?”

“對對!躲起來!得趕緊躲起來!”

主僕倆著急忙慌跑了。

臨走前,顧行之沒忘帶走那柄短刀。

兩人七拐八拐來到城門口,一直貓到天亮,趁早上出城的人和車多,他們躲在一輛運糧食的車下出城,半路悄摸摸躲到這間無主的茅屋裡。因為不敢出去,他們兩天沒吃沒喝,擔驚受怕,顧行之下半夜開始發燒……

雙橋抹著眼淚。

“夫人,是張全先動手的!那傢伙說要不是少爺,他現在還好端端當著胡家少爺。”

“他還說馬氏消失根本不是他便宜爹乾的,是侯府賊喊捉賊!”

“他恨少爺!他恨侯府!”

林舒早打聽過,張全小肚雞腸、睚眥必報,驟然家破人亡成為野種,他會找上顧行之,一點都不意外。

正因如此,她一直都循循引導顧行之一人做事一人當。

想必兩人動手時,顧二的豬腦子想必沸騰如水,只想一了百了吧?

“夫人,藥來了。”

茅屋簡陋,什麼都沒有。

除開煎熬的物事和幾包草藥,苜蓿手裡還捧著一顆藥丸。

“這是藥店掌櫃推薦的退燒良藥,煎熬還需時間,夫人給少爺試試?”

踏雪把藥丸碾碎,兩人配合雙橋把藥給燒得渾噩的顧行之灌下。

沒過多久,雙眼佈滿血絲的少年幽幽轉醒。

看清楚林舒,他哇地一聲哭了:“母親?母親!兒子不孝,犯下大錯,求母親救救兒子,嗚!”

“先別哭。”

示意裁雲替他擦把臉,林舒憂嘆。

“事情我都聽雙橋說了,行哥兒,你不應該啊!”

“嗚嗚,是那孫子先動手!”

兩天的擔心驚懼全部化作眼淚,顧行之壓抑的嚎啕。

“他恨我,想報復侯府,母親,我不想再留個隱患!而……而且,他想……抓住我剮了我,我失手……對,我是失手!他根本不是胡家種,一個賤民,殺便殺了,難道我要賠上一條命嗎?您一定要想想辦法救兒子!”

林舒幾乎要壓不住嘴角冷笑。

瞧,即使殺了人,他仍然覺得錯是別人的!

他和張全,俱不是好貨色!

“你和雙橋聽到的車軲轆聲,是一個倒夜香的,他瞧見了你。”

“什麼?”

顧行之僵硬石化。

隨即,一抹不符合這個年紀的狠辣浮上血眸。

“就他一個人?母親,咱們能不能……把他也殺掉?”

連帶雙橋在內的五個人全部倒吸冷氣。

沒想到顧行之這麼狠,林舒清叱:“胡說八道!他如今人在京兆衙門,有差役把守,如何殺得掉?那是一條無的人命,行哥兒,你可不敢這麼想!昨兒官吏登門,你嬸母都在擔心景哥兒和蓁姐兒依姐兒若有個殺人犯兄弟,日後怎麼辦呢!”

一個男孩子,哪裡懂女人間的上眼藥?

顧行之立刻躁怒:“所以,嬸母這是想讓我和顧家斷絕關係?”

“那倒沒有,她只是……”

“父親呢?他為何沒有和母親一起來?他是不是也想和我斷絕關係?”

腦子裡不由自主浮現出父親偏愛大哥的各種情形。

顧行之圓臉一垮,癟嘴又嚎。

“只有母親心疼我!母親,求求您一定要想辦法救我,我不想死,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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