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秀白的麵皮慢慢漲紅。

向來能言善辯的顧景之望著林舒疏冷高貴的容顏,第一回詞窮。

他忽然想起七歲的七夕燈會。

那年,他們還沒回侯府,住在城外一間小莊子。繁華熱鬧的京城夜色讓人陶醉,走著走著,他來到猜燈謎得燈籠的地兒,一個鵝黃衣裙的少女笑如銀鈴,贏得一盞又一盞燈籠。

少女有著玉蘭花般潔淨典雅的臉。

梨渦笑靨之明亮,讓燈盞都黯然失色。

“這麼多燈盞哪拿得回去?分些給小孩子吧,他們喜歡!”

她順手遞了一盞老虎燈籠到顧景之手裡。

顧景之慌忙接住,不敢細看少女的眼。

再想看,她已鑽進人海。

每個人的一生裡或許都會有些短暫而驚豔的相遇,顧景之小心保管那盞燈籠,只當那是燈火闌珊處的驚鴻一瞥,誰知兩年後,他又見到她——

他被父親顧承安領回侯府,而她容顏蒼白,神色懨懨。

“從今往後,舒兒便是你們母親,一定要孝順她尊敬她,知道嗎?”

從地位卑賤的外室子變成侯府少爺小姐,顧景之比誰都清楚其中的天差地別。只是,素日聰明的他跪得還沒弟妹快,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鬧彆扭,只他自個兒清楚不是,而是……

他無法接受她成為嫡母!

“大哥?大哥!”

打記事沒見過眾星捧月的大哥吃這種掛落,顧行之幸災樂禍。

“母親問你話呢,你是什麼意思?”

弟弟的話讓顧景之神思回籠。

他砰一聲跪下:“景之失言,望母親責罰。”

“你聰明博學,懂事優秀,一直是侯府驕傲,我沒什麼責罰你。但是,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正好你和行哥兒都聽聽。男子漢大丈夫,為人處世講究一個行得正坐得直,日後長大說親,難道你們要惦記妻子嫁妝嗎?”

林舒神色鄙夷,“那是被千夫所指的小人行徑!”

“母親!我記住了!”

這些天,林舒對顧行之很是耐心溫柔。

他知曉自已惹麻煩招祖母和父親厭煩,趕緊順杆抱住嫡母這條大腿,“女子嫁妝是女子所有,以後我絕不會幹那種人人唾棄的事!胡家要咱們賠銀子,祖母和父親肯定會想辦法,母親的錢留著自已花!”

“你啊!”

伸手點一點賣乖的人,林舒笑嗔,“挨一頓打,懂事不少。”

“吃一塹長一智嘛。”

“我先回悠然居,你父親估計要去那邊午膳。”

“那大哥……”

“景之,你若覺得母親說得有理,在這跪上一刻鐘想想。自然,年後你即將參加鄉試,學識見地早在母親之上,要你認為說得不對,自行回西院即可。”

林舒扶著裁雲的手走人,直到出了松柏院,才察覺滿手心都是汗。

每每對上顧景之,實在耗心神!

好在這頭狼目前尚小,來得及,還來得及!

“小姐怎的這般緊張?”

用帕子細心擦掉她手心的汗,裁雲吃驚。

方才在正堂直面那些人,小姐都不帶半點慌呢!

“因為……”林舒定定心神,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顧景之是整個侯府最聰明、最隱忍的人,他比那祖孫倆難對付。”

若非親身經歷,誰能想到顧景之一表人才、學富五車的俊雅皮囊下,藏著那等陰暗心思?

“那年後鄉試……”

既然難對付,不如趁早折斷羽翼?

裁雲的話才起個頭,存露飛奔而來,帶來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

前者是踏雪回來了,後者是顧承安要來悠然居用膳。早料到這點,林舒心緒平靜,聖旨已下,去胡家得趕緊,下午再合適不過,這種場合,自然要夫妻一道同行!

不僅如此,顧承安還強硬捎上顧行之!

他神色不善,瞪得顧行之直往林舒身後躲。

見狀,林舒並不開口,只悄拉顧行之的衣袖,示意他乖乖聽話。

一直生活在大哥光環下,顧行之大多時候得到的是忽略。這種母子間會心隱秘的動作,在他心裡投下一點前所未有的感覺,好暖,像偷偷喝酒在心裡激起的那種暖。

“聽說你又罰了景哥兒跪?”

林舒不肯拿錢,顧承安心裡其實也不滿。

只是,他不能表現出來。

“是。”聽說顧景之愣是跪足一刻鐘,是個狠人!

“他年後鄉試,好端端罰他做什麼?一炷香,夠他溫上幾十頁書。”

顧承安嗔怪,“蓁姐兒罰跪還沒好全,這個不成器的鬧事鬧得皇上都知曉,景哥兒……夫人,不是為夫苛責,萬事和為貴,孩子們的教導也要慢慢來,你說是不是?”

“夫君對景哥兒寄予厚望,我知。”

眼角餘光瞧見顧行之眼神黯淡,林舒提起帕子擦擦嘴角。

“然而,孩子越聰明,父母越當越嚴加管教。夫君不是想景哥兒拜去鄒山長門下?他若奪解元,機會很大,但機會大也不能掉以輕心,他今天說的那些話若傳出去,鄒山長豈非覺得他心思狹隘、有失男兒風範?”

“你總有理!”

顧承安哪裡不曉得長子今日言辭欠妥,不過是藉機洩憤!

林舒心知肚明,平靜陳述:“是夫君總在偏愛。”

也不知是預設還是在想去胡府的事,顧承安沒再接話。

瞅父親這樣,顧行之眼神越發黯淡。

何止是偏愛啊,在父親眼裡,自已只怕都顯得多餘吧?想到這裡,他越發恨胡全,若非那孫子臭嘴噴糞,自已怎會揍他?他們家還告御狀要鉅額賠償,也不怕沒命花!

馬氏告御狀的事,胡博晚些才知道。

他差點嚇尿,抓起茶碗就想砸,但被母親胡劉氏攥住。

“你說皇帝讓慶平侯登門道歉?”

“是。”

馬氏點點頭,“而且我跟顧林氏要的是兩萬兩賠償!”

“這麼多?”

胡劉氏怔住,隨即笑得牙不見眼。

胡博更喜出望外:“慶平侯能答應?”

“他要不答應,是違抗聖旨吧?”

馬氏一如既往的木訥,“就算要不到兩萬,頂破天少個一兩千。”

“沒想到哇,你還有這本事!”

胡博高興得哼起小曲兒!

這時,門房說慶平侯夫婦攜子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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