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空闊燈火闌珊與臺下滿席暈暗不明形成對比,一暗一明實與幻的界線被揉碎。
鑼先響鼓再起,眾人翹首以盼的他來了。
是一襲青衣褶子款款而來,動作輕且莊嚴。
隨著音樂聲的停止他穩步立於臺中央,眼睛傳神似有團燒不盡的火。
清澈嘹亮的聲響起,所有人不禁屏氣仔細聆聽。他的表演不是一瞬間的震撼,是直達心底的情。
舉步輕柔似柳絮,紅唇啟齒似燕鳴。
她歡快的獨唱著,是一個婦人回憶少女時的無憂生活,以及後來對少年的傾慕,最終嫁給心上人的喜悅。
唱到現在她的心情一直是愉快的,直到音樂突然變得急促,有人把她從美好的過去中剝離。
是名身著華貴的老旦出場,她一來便指責兒媳的不是,應守在家裡做好飯菜,伺候婆婆,等丈夫回家。
青衣垂頭眼中含淚,聽著婆婆的指責不敢說半分不是。
老旦依舊喋喋不休,甚至拉上過路的老生處處說她的不是。
老生摸著鬍子,聽老旦絮絮叨叨笑著表示這麼好看的兒媳就該供著。
老旦這就不樂意了,把人推走,指著青衣再念叨兩句才走。
青衣強忍著淚水,它依舊不受控制的流下。那一滴在燈火的照耀下晶瑩似水晶,美卻破碎,順勢而下浸染在純白的衣襟。
配樂由快轉哀,她續開口腔調不復剛才的悅。
她唱啊唱,唱不出心裡愁苦,越積越深,在一個轉圈的動作中吐出滿口鮮血,倒在地上經久不起。
青衣的丈夫在此時終於現身,他抱著她的身體後悔不已,怨恨自已沒有珍惜眼前的佳人。
老旦隨後趕來竟也留下兩抹清淚,不忍去看,不敢再看。
青衣顫抖的手努力伸向小生的臉龐,被他牽住後露出一抹滿足的笑死去。
小生用袖子細細為她擦去嘴角溢位的鮮血,似對待世間最寶貴的珍品。
路過的老生再次出現,他未看戲中的三人而是面向觀眾。
行完一個簡單的拱手禮後,祥雲屏風擋住三人,老生搖著手裡的芭蕉扇悠閒離去。
觀眾們遲遲未還神,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
屏風再次被推開,青衣、老旦、小生、老生齊站在一排。
眾人猛地被扯回現實,他們歡呼著往戲臺上丟著鮮花與碎銀。
向來闊綽的汪老爺,此時卻沒了動靜。
他飲著茶,眼神犀利掃向臺上的人,最後鎖定在走向自已的青衣。
他違反了規定,從臺上跳下走入觀眾席。
汪老爺在他走到面前都未停下喝茶的動作,直到他彎下身軀向自已行禮。
汪文把茶盞放回桌激起一響,目光冷厲打在人身上是刺骨的寒。
“不需要我來問你吧。”他的語氣中明顯含著怒意。
“小生名叫夏恆瑞,是月花旦的聲替,往前他的所有曲目全部是由我代唱。”
“怎麼這次不做聲替,做起花旦了!”他一拍桌子震怒自已受到了欺騙,區區幾個戲子竟敢褻瀆他最愛的戲曲。
“是班主強迫小人替他唱的,若是不唱小人也沒有活下去的機會。”夏恆瑞跪在地求道,“這次的戲是我聯合幾個不堪屈辱的同伴共同編排的戲,只望大人您能幫我們脫離苦海。”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汪文摸上自已的玉扳指,就他手上的這個足夠買下十個戲班。
“因為我知道大人是真心愛戲,不忍您再被欺騙。”他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懇切道,“也不甘自已只得作影子的命運,不想眼看相伴數年的同伴因太度勞累死在戲中再無做回人的機會。”
“哦,那月花旦在何處?”汪文的視線落到前排。
納蘭月走來,溫潤的臉龐上透著堅韌,他在後臺已做好承擔所有的準備行姿坦然。
“月花旦,我敢問自已從無輕浮越禮對待過你,尋常的賞錢都是吩咐身邊的人捧放在你的臺上,鮮花永遠是打扮的漂亮放在你的位置,而你又是如何待我?”汪老爺的樣貌不老,不過三十有餘長相不輸在場的眾人。
他透著失望,深邃的眸中含有怨。
“抱歉,汪老爺。”納蘭月為說出這幾句話快要氣絕,“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這就是你的原聲,可惜這樣的皮囊。”
“我生於北方,阿爹阿孃都是這樣的口音在說話,我也該是這樣。”
納蘭月為它自卑太久,但聽到夏恆瑞在臺上唱得“搖啊搖,阿爹在旁笑,咿呀呀,阿孃輕抱抱”。
他想起了過去,所以哭得泣不成聲。
因為愧疚,他把最愛自已的爹孃教給當的東西當恥辱。
他的胸口好悶,心臟好疼。
汪文盯著他的臉不語,沒有怯意更沒有歉意。
他嘲笑自已竟然會為一個不喜歡演戲的戲子動情。
在納蘭月表演時,他真的以為戲裡的她們活過來,並借臺上人的身體看向自已。
他最喜歡的《藍蝶花妖》結局,唯有納蘭月是真的蝶妖在舞。
他飾演的藍蝶妖被相戀的花妖發現妖身後拋棄,而飛停在指間的藍蝶又離開,那絢麗的顏色盡顯少年的美麗。
他不得不承認在喜歡的戲曲中納蘭月對自已也有深深的吸引。
不是藍蝶妖,是納蘭月,是這個活生生的人。
但戲子終究是抬不上明面的,娶回家作妾就再也不能讓他演自已最喜歡的戲,而現在不用了。
他可以把戲與人割開,死死攥緊在手中。
“反正戲你是唱不了,就不要浪費這皮相。明日會有轎子來,你戴上紅蓋頭就行。”
“我不要!”納蘭月驚恐求道,“求你發賣我或為奴,我是男人不能作妾,不能!”
“妾和奴有什麼區別,這還沒有你說不的權利。”汪文拂袖而去,離開前把玉扳指丟給夏恆瑞。
他膝行趕緊撿起,滿心歡喜才發現上裂出道痕。
心疼中瞥見抹紅色,他抬頭是賀蘭冀走來。
“抱歉。”夏恆瑞在指偷拿她作品的事。
“故事大相徑庭,一個美好是戲,一個悲慘是生。我指證不出,你也逍遙渡外。”
她是牽起納蘭月帶人走。
夏恆瑞長跪在地不敢起。
待仇恨散去,他才驚然發現納蘭月何嘗有得選。
自已的悲慘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