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攔路訴苦
子家說到底也只是一個隨從，連個官職也沒有。他實在經受不起如此大禮。
於是趕忙下馬，一邊衝他們還禮，一邊詢問道：
“各位鄉親何必如此！有什麼話我定當轉告……”
他說完，又把老人扶到了道旁坐下。但老人說的話像極了嘆息。
“大王可知道鄣城……咳……年輕少壯的兒郎們都被強徵入伍了……咳咳……”
他們剛說了一半，都相當病態的咳喘起來。可是連這些咳喘都顯得那麼有氣無力。
“至於糧食嘛……原本還能果腹，可郡守再三的徵糧徵稅，就連來年的稻種都徵去了……咳……”
“這……”
“我們……我們聽聞大王要到這兒來，這才在道路上迎接……也好讓大王看一看，現在的鄣城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他說完又是咳喘個沒完。
子家環顧著他們，只感覺滿眼淒涼。
而這些窮苦百姓的目光除了看向子家，也紛紛投向那老人，彷彿還在鼓勵著他把該說的話說完。
但是隻見那老人喘了一陣兒後，突然間痛哭流涕的跪伏在子家的腳下，腔調相當悽慘。
“希望大王也看看我們這些庶民的生死吧……如果大王甘願置之不理，反正我等也活不到今年開春了，情願撞死於大王馬前……”
子家有所感同身受，彷彿自已也成了他們的一員。
而老人剛一說完，所有人又都衝著子家伏地頓首。
聽著人群裡時不時傳出啜泣，子家退到了馬旁。他深深的衝百姓還了一個禮，最後告知他們。
“請各位放心，我當如實相告。”
隨後，他趕忙上馬，在人們淒涼婉轉的目光裡策馬馳回。
項羽正在自已的車輦中焦急起來，還疑惑子家為何遲遲不回？
也就在這會兒，車外突然就傳來了子家的勒馬聲。
他停在了項羽車輦的一側。項羽撩開了車上的帳幕，詢問子家的經過。
而他一眼就見到了子家甚是淒涼的神情。
“發生了什麼事？為何這般模樣？”
子家嘆著氣，卻不太想把原本的低落情緒傳染給項羽。於是他定了定心神，只用一副鄭重其事的口吻說：
“前路沒有異常，是鄣城前來迎駕的百姓而已。”
“你們說了些什麼話？”項羽的話有點深沉，因為他知道不會問出什麼好的結果。
子家倒是很會抓取重點，只簡明扼要的說了最關鍵的一句。
“他們說，他們已是窮困將死，若大王置之不理，情願死於大王馬前。”
項羽的身體突然變得有點僵硬。他的手臂突然一鬆，那圍帳就慢慢的滑落下來……
項羽的心靈受到了很大的衝擊。看來鄣城的情況是不容樂觀的。
“他們這樣說，應該是覺得我和桓興是一類人，只看重軍情，不管他們的死活……”他想著。
“看來……項羽莽撞固執的人設早已深入人心了。算了……既然我成了新項羽，那一切就從重新樹立形象開始吧！”
想到這裡，他突然從車輦中走了出來。子家也圍到項羽的身旁來懇切的詢問著：
“百姓之事，不知如何處理？”
項羽滿面深沉的向眺望遠方後，來到了車輦之後的烏騅馬旁。
他隨後解轡上馬，又對子家和眾人說：
“子家隨我同去，車隊暫留此地，免得驚擾百姓……”
人們連聲應諾。項羽打馬向前，而子家就緊隨其後的策馬追隨。
兩人一前一後，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眾人之前。
項羽和子家雙雙下馬，項羽無言的注視著這些窮苦的百姓。
他們老老少少，都消瘦得猶如白骨……
不過項羽最先感受到的並不是生活對眾人的折磨，而是精神對他們的摧殘。
當人們見到子家的時候，又紛紛叩問起來：
“大王作何答覆……？”
期待讓他們的語氣顯得多了些活力，但讓人聽來反而更顯不忍。
子家連忙用手指示項羽，告訴他們說：
“各位鄉民，這位就是大王……你們有什麼話，就對大王說吧……”
百姓們聽完先是一怔，隨後人群中爆發出一片譁然。聲音像波浪般傳遍人群后，他們也像波浪似的朝項羽的方向叩拜下來。
項羽體會不到統治者的喜悅，只是環顧眾人感到了愧疚與不安。
“大王……我等沒有生路了……”人群裡傳出著纏滿哀痛的嚎哭。
災民無力的悲鳴，只彷彿能把項羽推倒。他感覺自已站不太穩了。
子家扶了他一把，可他隨後拒絕他的攙扶，又站直了身子。
項羽看著他們。
老人露出的是生死看淡的絕望與淒涼……
母親的臉上則寫滿了疲憊與擔憂……
孩童的眼中既有恐懼，也有渴望……
而相同的是，他們都是那樣的形銷骨立、衣衫襤褸。全身刻畫著數不盡的滄桑痕跡，他們皸裂的嘴唇和近乎呆滯的神情，無不顯露著他們歷經過的摧殘。
項羽感觸比較深的，是他身旁不遠處的一對母子。
那母親黝黑瘦弱，而她懷裡被破布包起來的男孩兒，卻比他的母親更瘦弱。他的手腕大概只比項羽的拇指要粗上一些……
項羽只覺自已走入了人間地獄。大概這就是“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心情吧。
項羽很長時間沒能說出話來，最後一開口卻難免透出些哽咽。
“列位父老……快快請起……你們怎會落魄成這等模樣？”
項羽說完話，他們卻仍然跪伏著一動不動，大概也是沒有力氣再起來了。
那位為首的老人還想要說話，只不過一開始又是喘個沒完。
“大王……咳咳……我等得見大王，死且無怨了……”
他的話帶著哽咽的餘音，人群裡一個孩子突然無端的大哭起來……
項羽走到他的身旁，柔聲細語的問他。
“我聽子家說，你們自言餘日無多……生活當真這般困苦嗎？”
老人見項羽這麼親民，感動的良久無言以對。
好久後他才回應道：
“大王難道不知嗎？連年征戰，苦不堪言。我等的日子本就不好過，郡守還要強徵軍糧……親人離散，土地置荒……只剩我們這些老弱，無人可依，無糧可用，除了坐以待斃，還有何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