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又是逆風局
“江東自秦末以來，連遭戰火，百姓疲憊、生產不足。原本就是勉力支撐，經桓興一事，怎能不使鄣郡的百姓受盡離別飢寒之苦……”
薛恭說到這兒，已忍不住哀嘆連連，聲淚俱下了。
項羽問他：
“我聽你說的這麼沉痛，那麼為什麼之前還要替桓興講話？”
薛恭聽罷連連頓首。
“臣並非為他講話，只是念他孤忠，不敢虛妄誣陷，只是……”
“可你之前為何不言？”之前的事，項羽若不問個水落石出，心裡總像有過不去的坎兒。
只見薛恭突然變得驚恐萬狀，他表情沉重，聲嘶力竭。
“臣不知大王是重民還是重軍，不敢妄言……”
項羽總算是有些理解面前的情況了。
原來楚國走到了不搜刮百姓就沒有活路的地步了。這種場面下，孰是孰非，確實也很難說。
薛恭一下子拋給項羽這麼個大問題，他也真是很難立刻做出決斷。
可他現在最在乎的，還是趕快把心頭的疑問一股腦的問個明白。
“你說桓興招兵是為了保衛家國，可他私募士兵，怎見的不是在擴充實力呢？”
這問題真是令人左右為難，無法回答。薛恭也只有迴避說：
“臣實不知內情，不敢妄言……”
“那他到底招募了有多少人馬？”項羽繼續問。
“這些小臣也實在不知。”他把頭搖了搖，倒也是大實話。
“那為何不見宛陵百姓窮苦成這般模樣？”
“宛陵經過幾個豐年，倒有些餘糧。不過眼下也只是勉強果腹罷了。而鄣城由郡守直接管轄，手下多用酷吏任意搜刮。此地百姓也自然就落的如此樣貌。無非是勉力謀生，僥倖不死罷了……”
“……”
項羽沉默了。他的問題都問完了，也明白了自已處在一個艱難的處境中。
看起來之前的他還是太樂觀了。自以為帶著穿越者的思維，學學別人禮賢下士的風範，就能暴打逆風局。看來他真是想多了。
楚國要靠百姓輸血才能苟延殘喘，這真是一個極大考驗！
可走在岔路口，他還是想徵求一下薛恭的建議。
“我已經知目前的利弊了。如果在之前，我或許會對桓興的做法表示贊同。沒準還要大大的褒獎……只不過，現在我想聽聽先生的意思……”
這本是項羽的隨口一說，卻不料薛恭直接伏地痛哭起來。
“桓興之策，絕不可行！請大王三思……三思……”
項羽見他總算是和自已坦誠相見了，連忙問道：
“先生以為如何？可有其他良策嗎……”
“臣並無良策……”薛恭老淚縱橫的搖著頭，但是卻說的十分懇切。
“先生豈無一言相告嗎？”
“雖然眼下軍情緊急，可民生是國家之本。若這樣濫用民力，即便擋得住劉邦，可民心一失，國家也必不能長久……”
項羽思考著也沒有什麼頭緒。雖然他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不過眼下連個可行之策也沒有，他實在是搖擺不定。
心情混亂之際，項羽只覺得：或許只等他見到了桓興，瞭解了具體的情況後，才能權衡利弊，做出一個最合適的決定。
他又看著面前的薛恭，突然感覺他是一個了不起又值得尊敬的人。
因為哪怕他這麼反對桓興的作為，但還是對他的人品持肯定態度。由此可見，項羽可真算是找對人了。
他隨後無比鄭重的去攙扶薛恭，並認真與之對視道：
“我明白了，不過事關重大容我三思……等見到桓興，明白了輕重緩急後，再請先生為我剖陳利害吧！”
“大王聖斷！”
項羽隨後就讓薛恭回自已的馬車休息了。
而他又得自已把這情況捋上一遍。
“如果桓興真是為了國家才加徵加稅，那麼也只能說他是個魯莽的人。沒什麼大錯，倒還算得上功過相抵……”
“只是不知道百姓和官府的關係怎麼樣？如果矛盾還沒有惡化，讓桓興及時改過，應該還有補救的機會……”
“對！當務之急，還是要如何安撫百姓，恢復政府的信譽……政治課本上管這叫：緩解階級矛盾……”
……
車隊繼續向前走，鄣城已經觸手可及了。
子家策馬在車隊前開道。他走出一段後，卻發現前面的道路有些異常。於是他連忙撥馬回報項羽。
“大王，前路有許多身影，看起來不像迎駕的官員……”
項羽提起了警惕。
“把車隊暫停，你帶幾人探視一番吧。”
“遵命！”
於是子家領命帶了三四隨從策馬前去。
走了裡許，子家看明白了眼前的情況。原來不是什麼官員，也不是什麼盜賊，而是一眾饑民。
他們大約有幾百號人，圍在道路上，都是些老弱婦孺，很少有年輕人的身影。
饑民的精神狀態都不是很好，面黃肌瘦，有的連站也站不穩。相互枕藉於道路。
子家還沒到來的時候，他們都滿臉頹喪得閉著眼睛，統是有氣無力的喘息著。
子家走近他們時，他們慢慢睜開眼睛，而那枯槁的臉面漸漸打起一些精神。
“可是……可是大王到了？”
有幾個人發出沙啞無力的聲音。
寂靜的場面被打破後，在場所有人也都向子家看去。勉強從疲憊裡擠出些痛苦和期待。
子家自已也是窮苦出身，本就看不得這種場面。於是他也無所隱晦的回答道：
“不錯，大王將至！我乃隨臣子家，王駕先使我問候諸父老，何故至此？”
聽說項羽真的來了，人們一個個哭的稀里嘩啦。孩子不明所以，但也隨著氣氛嚎啕痛哭著。
不過沒有幾個人能像孩子一樣哭得中氣十足。他們都嗓音嘶啞，有的雙眼乾枯得流不下淚來，卻幹憋得神色悲涼。
子家不知一切該從何問起。而人群中的一名老者卻強撐起病體，跪拜在子家的馬前。
“這是何意？”
“請大人轉告大王……就說我等……”
“……”
“已無生路了……”
他說完，掩面而泣。而所有人也都朝子家的方向跪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