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衝見到她如此模樣，不由得也心裡頭泛起酸澀。
他想了很久，坐得離荊九娘近了一些。
她的那些問題，他答不上來。
他認不出那人是不是陸山，也沒法知道，如果真是陸山，那他為什麼不回來。
他只說。
“其實我從前，特別討厭妖怪。”
想到從前的自已，霍衝不禁笑了笑，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我是林家家主的兒子，向來自詡正義之師，嫉惡如仇，對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不屑一顧。”
那時候，他以為非我族類，便全部是邪魔歪道。
“可一直到我爹死後，我才知道，其實我也是半個妖怪。”
那時候的難以置信，霍衝至今仍能記起。
原來，他並非什麼天之驕子。
而是和那些他所嫉恨的怪物一樣，是妖怪。
半人半妖，豈非比尋常的妖怪，還要怪上一些？
得知真相的時候，霍衝徹底崩潰了。
如果自已是半妖，那他一直以來堅定的斬妖除魔，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應該肯定過去的自已，殺了身為半妖的自已嗎？
還是將過往的自已、和心裡所執著的一切全盤否定？
荊九娘聞言，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向霍衝。
霍衝頓了頓，繼續說：“我爹曾經大肆收集載有狼族的書籍，向來又不忍心傷害狼族的女子，我猜，我那素未謀面的孃親，大約是隻狼妖。”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依然雲淡風輕，看不出半點崩潰的痕跡。
可曾經，他也曾真的為此而崩潰不已、夜夜難眠。
時間總會沖淡一切的。
當時覺得天大的事情，如今想來，其實也沒有什麼。
霍衝笑道：“只要自已問心無愧，結局和真相，其實也並沒有那麼重要。”
若那人不是陸山，荊九娘不必為此而感到苦惱。
若他真是陸山，荊九娘也從未對不起過他什麼，她依舊很好，是那個敢愛敢恨、愛憎分明的荊九娘，有錯的是陸山，並非是她。
霍衝的安撫很奏效，荊九娘總算稍稍從迷茫中走出來了一些。
與此同時，黃仙兒和孔黎他們，也從葫蘆裡鑽了出來。
荊九娘幫過他們很多，如今荊九娘遇到難處，他們也想竭盡全力幫荊九娘走出困境。
孔黎道：“當年我因為想幫助孩子們，而反被殺害，可我依舊問心無愧。因為我所做的，是我自已認為正確的事。”
荊九娘仰起臉來。
霍衝說：“是啊，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黑白對錯，又何必非要糾結，這件事是否有意義呢？只要你認為正確便足矣了。”
黃仙兒年紀小，雖然已經同他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可心智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只好靜靜地和荊九娘蹲在一起，陪著她。
荊九孃的神色才總算得以好轉，她看起來沒有那麼迷茫了。
“多謝大家，我明白了。”
冷靜下來後，荊九娘還要繼續去做她認為正確的事。
她沉思了一會兒。
“那個神秘人，是往東邊京城的方向去了。咱們便去東邊，尋找那個神秘人和葉丘的下落。”
次日，一行人等便踏上了旅程。
走得累了，正巧路過源聽縣，他們便想著先尋個飯館落落腳，稍作歇息。
他們剛叫了菜，菜還沒上，卻聽霍衝驚呼。
“快看！”
幾人連忙都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卻見不遠處濃煙滾滾。
似乎是有人家中起火了！
“咱們趕緊去看看！”
霍衝說著，便同荊九娘一道趕緊出了這道門。
然而，等他們匆匆趕到著火之處時，已經來不及了。
房子已經被燃成了灰燼，現場只剩下一片狼藉了。
因著房子整個都被燒沒了，火便熄了。
火是滅了，濃煙卻還在空中飄著。
荊九娘和霍衝站在屋子前，看著這一地的灰塵。
霍衝被煙嗆得直咳嗽，房屋燃盡後剩下的灰燼，被風一吹，揚得極高。
他連忙往斜前方站了一步，想替荊九娘擋擋灰塵， 自已則緊閉著雙眼，生怕那些灰塵跑進了眼睛。
卻聽一人嚎啕大哭。
霍衝心中好奇，只好用手擋在前頭，嘗試著睜開一丟丟眼睛，循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
正哭得十分傷心的那人，衣著富貴華麗，這布料，饒是離得這般遠，都能看出其價格不菲，上頭的做工也十分精緻，想來此人也是大富大貴家的。
“娘子啊！你和兩個孩子都走了，只留下我一個，讓我、讓我怎麼活啊！”
瞧他哭得如此誇張，霍衝都替他擔心，怕他下一秒便會暈過去，於是已經準備好，隨時去替他請郎中。
可這人分明好幾次都差點倒過去，卻始終沒倒，倒苦了旁人聞之也提心吊膽的。
“你答應過，會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我們的兒女還沒長大，我還盼著他們成人……娘子，你們怎麼忍心丟下我一個人，怎麼忍心啊！”
見到這人哭得如此悽慘，再細細一聽，沒成想，一家四口竟只剩下他一個了，不由得憐憫心大作。
“這人真是可憐，妻子孩子全死了！”
“瞧他的打扮，看起來應該也挺有錢的，可惜啊，如今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個，只怕有再多的錢，他都不會再高興了。”
那人名喚柳承，聞言，哭得更大聲了。
“娘子，你們把我也帶走吧，不要留我一個人！”
說完，他便作勢要被撞牆。
當然，被圍觀的百姓們拉住了。
荊九娘沒興趣看他在這兒上演苦情戲碼，她看向屋子的方向。
這兒的其他東西都已經被燒成了灰燼，對她而言有用處的，便只有屍體了。
荊九娘細細看了看那些屍體。
一大兩小，大概是一個孃親和一雙兒女。
看來如柳承所說的一樣，死的是他的妻子和兒女。
荊九娘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收回視線，和霍衝對視一眼。
“可惜了，原本如此美滿幸福的家庭，因為一場大火，全毀了。”
霍衝不禁出言感嘆。
“天道不公啊！若是我能再早些發覺就好了，興許就能救他們一命了。”
荊九娘雖可憐他們，卻也依舊淡定。
“不必自責，他們的生死不由我們來定，要亡他們的，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