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個下雪天,扶玥吃著甜滋滋的糖葫蘆,心裡情不自禁地回憶著。

好冷好冷的一個下雪天。

家裡糧食不多了,重男輕女的爹孃躲在一起偷偷商量,要把女兒賣出去,說正巧最近就有貴人看上了她,要買去做通房丫鬟呢。

“反正也是早晚的事,早賣了不僅能多買些糧食過冬,還能留下錢給虎兒攢錢娶媳婦呢。”父親斬釘截鐵道,

“也不知這死丫頭哪來的福氣,那大戶人家的老爺竟也看得上她。”母親有些酸溜溜地說。

扶玥,當時還是叫盼兒,那時正巧站在門後,不巧聽見了。

也正是聽見了,才有了後面的扶玥。

那還是她的爹孃嗎?

盼兒不知道。

盼兒只知道她平時瘦小的身體彷彿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似的,她鼓起勇氣,一把推開大門,一路衝了出去。

去哪呢,去哪都好,只要不是在這裡。

她跑呀跑,終於跑到了離家很遠的大街上。

跑了那麼久,盼兒也實在跑不動了。

接下來怎麼辦?

她不知道,她能去哪呢?

她哪都不能去。

盼兒努力把自已縮成小小的一團,擠在街邊的角落裡,使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可還是冷啊,真冷。

大雪紛紛的冬日,盼兒身上只穿著一件蘆花做的算不上棉衣的棉衣。

娘給盼兒穿上棉衣時,她緊緊拉著盼兒的小手。

寒凜凜的冬日,上面長了一個又一個的凍瘡,盼兒原本就短小的手指此時更像是一根根肥啾啾的胡蘿蔔了。

疼麼,好像也不疼,手指凍起來了,彷彿也沒什麼感覺了。

娘當時怎麼說的來著,盼兒絞盡腦汁地回憶著。

她說:“盼兒,家裡實在是馬上要揭不開鍋了,你且忍耐著,等手頭寬裕點了,娘馬上給你換一件厚厚的棉衣,保證暖和。”

說罷,就把一件蘆葦做的衣服披在瑟瑟發抖的盼兒身上,

盼兒用力吸了吸紅彤彤的鼻子,懂事地點點了頭。

她明白的,明白爹孃的不易。

娘閉了閉眼又迅速睜開,伸手理了理盼兒亂糟糟的頭髮,眼裡似乎劃過一絲不忍,又轉瞬即逝。

那時候,盼兒覺得娘還是很愛很愛自已的,即使村裡的老人見到她一直說:可憐可憐,生在這麼一個如此重男輕女的家庭。

盼兒才不會理會旁人的閒言碎語,那都是哄小孩的,她已經長大了,才不會相信呢。

直到那日,盼兒帶著弟弟外出上山拾柴火。

本來一直是她一個人去的,可那天爹孃都忙極了,只能囑咐她一個人好生照看弟弟。

走到半路,馬上就要下了山到家了,卻突然下雪了。

雪下的好大啊,很快就將原本清晰可見的小路遮得嚴嚴實實。

盼兒揹著鼓鼓囊囊的竹簍,牽著弟弟,仔細分辨著腳下的路,一個不留神就滑倒在地,慌亂中連同手邊拉著的弟弟一起。

滿滿當當的柴火散了一地,路邊伸出的尖銳的樹枝也恰巧劃破了弟弟的衣服。

明明只劃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剎那間,無數棉絮飛出,白白胖胖的模樣,像一隻只渾身毛絨絨的綿羊,迅速地飛到天空中。

也飛到盼兒的心裡。

心裡有些酸酸的,脹脹的。

盼兒低頭,無助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自已的衣服,裡面只有灰撲撲的蘆花,她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紛飛的棉絮。

盼兒懂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懂。

是我還不夠聽話嗎?

盼兒喃喃自語,凍的青紫的小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已的衣袖,臉上滿是茫然和不解。

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積雪,攢著力氣站了起來,背起還在嚎啕大哭的弟弟,將他放在拾柴火的筐裡。

自已再背起筐子,一步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走哇走,走哇走,平時感覺近在咫尺的家門彷彿遠在天邊。

走哇走,走哇走,盼兒沒有聽見背上弟弟的哭聲,沒有聽見腳踩在地上吱呀吱呀的聲音,沒有聽見一切一切雜亂的聲音。

世界彷彿都在此時安靜了下來,盼兒只聽見自已胸腔裡的那一顆紅彤彤的心在有力地跳動。

咚,咚,咚,一下接著一下。

響徹心扉,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馬上到家了,天也馬上黑了。

盼兒遠遠地望過去,家門口站著兩個模模糊糊的小小的黑點。

那是爹和娘。

走的再近些,就能瞧見爹孃的神色,他們焦急地向四周張望著。

細碎的聲音隨著雪花斷斷續續地飄來,盼兒依稀聽到了天黑了,去找什麼之類的字眼。

馬上要到了,她想,再堅持一下,爹孃在等我呢。

直到看見盼兒的身影,爹和娘頓時眼前一亮,二人雙雙朝盼兒迅速奔來。

“爹,娘!”

大雪紛飛,冷啊,又一個人揹著弟弟走了好遠的路,盼兒早已精疲力盡,眼睛裡彷彿有了和雪花一樣的模糊不清的碎片。

看到爹孃焦急地奔向她的身影,盼兒動了動僵硬的嘴唇,努力吐出兩個模糊不清的字眼,情不自禁眼眶一熱,剛想說什麼。

卻只聽見兩聲:

“我的兒啊!”

二人雙雙倚在哭泣的弟弟身旁,連半點眼神都沒有分給旁邊看起來走了好長好長的路、顯得更加弱小無助的小女孩。

哦,不對,還是有分給我兩個眼神的。

盼兒面無表情地繼續回憶著。

只不過是在說:怎麼照顧弟弟的,要你有什麼用。

呵,想到這些,盼兒勉強扯了扯凍僵的嘴角,發出一聲聲冷笑。

明明家裡的髒活累活從來都是自已一個人乾的,可自已只能吃剩菜剩飯。

明明爹孃一旦有了不順心的事情指定第一個撒氣的就是自已。

明明她和弟弟一旦起了爭執無論對錯被罵的那個人永遠不會是弟弟。

就連這個名字......

盼兒深吸一口氣,緊緊閉上眼。

心好像痛痛的,明明沒有傷口啊,可還是感覺是被人偷偷捅了一刀,有什麼地方在悄悄地漏著風。

可笑極了,明明就是自已騙自已,卻像個膽小鬼一樣不敢承認。

死就死吧,就算要死,我也不要死在那個稱不上家的茅草屋裡。

盼兒心想。

大街上的人來來往往,皆是行色匆匆,沒有人理會縮在角落裡的可憐小女孩。

小鎮裡的可憐人太多太多了,又趕上冬日,路邊餓死的,凍死的都有。

尚能溫飽的善人尚且自顧不暇,又怎麼顧得上微不足道的旁人呢?

至於那些出手闊綽的權貴們,誰又會在意呢?

就在凍得瑟瑟發抖馬上就要不省人事時,盼兒想,這一輩子,就這樣輕易結束了嗎?

真的要接近死亡的那一刻,真的好不甘心啊。

迷迷糊糊裡,盼兒想起鄰家姐姐,那是記憶中唯一一個一直對她好的人。

姐姐說,人死後,就會見到生平最最想見的人,那人會來接她一起進入極樂世界。

那裡沒有歧視,沒有災痛,人人生而平等,每個人都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是這樣嗎?那我馬上可以見到姐姐了。

盼兒掙扎著,從裡衣裡掏出一隻荷包,荷包裡只放了一隻簡陋的木鐲。

荷包外面繡了一隻胖乎乎的月亮,月亮的旁邊依偎著小小的、可愛的星星。

荷包雖舊,可繡工一看就上佳。

那是姐姐繡給她的,瞞著盼兒爹孃,偷偷塞到了她的袖子裡。

姐姐摸了摸盼兒毛茸茸的腦袋,仔細為她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紮了一個精美的小辮子。

又告訴她說:“月亮是盼兒,星星是自已。玥玥將來一定一定可以成為一個超級厲害的姑娘。到時候,姐姐我可要指著玥玥養活呢。”

姐姐從不肯叫她盼兒,又給她取了另外一個名字,叫玥玥——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月亮的意思。

雖不敢與日爭輝,可也會發出耀眼的光芒。

世界不能沒有太陽,也不能沒有月亮,哪怕少了小小的星星,也會顯得無趣了很多。

沒有太陽、月亮或者星星的世界,稱得上是一個完美的世界嗎?

姐姐說這話時,眼睛亮晶晶的,滿是對未來美好的生活的嚮往。

連盼兒,不,玥玥那時候都不清楚自已的未來究竟在何方,可姐姐卻對她充滿信心,彷彿她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似的。

玥玥相信姐姐,因為在她眼裡,姐姐是一個頂厲害頂厲害的姑娘。

一場洪水,讓姐姐失去了雙親,只留下一個幼弟相依為命。

即使命運之神不眷顧,姐姐也還是不服輸。

她帶著幼弟來到這個小小的村子裡定居,堅持不懈地學著繡花繡草,直到繡出全村乃至全鎮最好的花樣拿到鎮上去賣,以此謀生。

姐姐說,她會好好活,會成為最最最優秀的繡娘,會把幼弟撫養成人,送他去讀書,來日參加科舉金榜題名,到那時候她可真到了該享福的時候了。

畢竟一個女子獨自在這世道里總是比平常人活的艱難些。

姐姐腰上繫著和送給玥玥一樣樣式的荷包。只不過,盼兒的是星星依著月亮,姐姐的是月亮依著星星。

還記得,每當被爹孃平白無故一頓打罵撒氣完時,玥玥會努力蜷縮在院子裡一個狹小的牆角里,盡力降低自已的存在感,卻又忍不住偷偷小聲哭泣。

終於有一次,鄰家姐姐聽見了,她從狗洞裡偷偷塞給玥玥幾顆糖,鼓舞盼兒要振作起來。

“人人生而平等,誰說女子就不能有一番大事業了。”

姐姐這樣說,眼神裡帶著彼時年幼的玥玥尚還看不懂的色彩,彷彿是一團小小的火焰在燃燒,倔強而孤傲。

這團熾熱的火焰照亮了玥玥,給她以溫暖,更照耀了她的整個世界。

可就是這樣堅強的姐姐,會安慰玥玥不要怕的姐姐,會繡出超級好看的荷包的姐姐。

全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在一次外出賣繡品以維持營生時卻出了意外。

而如果不出意外,這將會是姐姐無數個平淡日子裡非常普通的一天。

可意外之所以被人稱為意外,便就是要出其不意,打得人猝不及防。

姐姐姣好的容顏被幾個遊街閒逛的紈絝子弟看上了,不停地調戲她,甚至上下其手。

她冷著臉拒絕了他們,說:“巡邏的人就在那邊,還請各位公子自重。”

那群混混聽見了,表面上沒說什麼,笑嘻嘻地走了,暗地裡卻死死盯著姐姐。

天黑了的世界是歹人的天下,他們趁著姐姐一個人走的空檔,從背後一把緊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一條隱秘的巷子裡,幾經折磨。

姐姐連反應都來不及反應。

她苦苦掙扎,但都無濟於事。

有人瞧見了吧,也許,可瞧見了又能怎樣?

一群衣著光鮮亮麗的權貴子弟,一個身著布衣的柔弱女子。

誰能幫?誰敢幫?

孰是孰非,又有誰關心?

小鎮上生活的都是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人家,大多都奉行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畢竟,誰都怕自已的一時善舉給自已,甚至家人帶來無妄之災。

巷子裡靜悄悄的,彷彿沒有人聲,安靜的可怕。

只有一群為非作歹的狂徒在肆意地嬉笑打罵。

過了好久,奄奄一息的姐姐才被抄小路回家的農人發現。

而彼時,這群達官子弟早已揚長而去。

溼漉漉甚至髒兮兮的小巷子裡,一隻鼓鼓的錢袋子靜靜地躺在姐姐旁邊的地上,諷刺極了。

袋子上金線繡著四個字:恭謙有禮——

這也是世家對子弟的基本要求。

很普通的樣式,算不得什麼稀奇。更別提拿著這個荷包去指認什麼兇手了。

呵。

得知訊息的玥玥不顧爹孃的阻攔,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巷子,扒開熙熙攘攘的人群,顫抖地伏在姐姐身上,哭得泣不成聲。

玥玥怨啊,怨這不公的世道。

姐姐往日裡充滿神采的亮晶晶的眼睛,如今卻像蒙了塵的珍珠,灰撲撲的,連帶著姐姐整個人都顯得灰撲撲的。

“沒事,玥玥,姐姐是要回家了,你看,姐姐的爸媽都來接姐姐來了......

我好想念家裡的床啊,也不知道上天讓我來著一趟是幹啥,遭罪嗎........

不就是要我身子嗎?拿去唄,怎麼還要我命啊?

........

別哭了,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

如果可以的話,幫我多照顧下潤松。

如果不可以的話,那請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已。”

姐姐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說著,嘴裡嘟囔著玥玥聽不懂的詞彙。

玥玥仔細地辨認著,撥浪鼓似的連連搖著頭,像一隻可憐的幼貓嗚咽著祈求母貓不要離開。

潤松就是姐姐的弟弟,去往離得很遠很遠的書塾求學後,為了多省下些路費,他一直吃住在書塾,半旬才回來一次。

也正因為如此,他並沒有來得及見到姐姐最後一面。

那天,姐姐就這樣,緊緊地拉著玥玥的手,不捨地看著她,然後在玥玥懷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玥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一刻,她的天塌了。

如果說姐姐的出現是玥玥晦澀暗淡的前半生的一道亮麗的彩虹,那麼從姐姐死去的那刻,她的世界從此就失去了顏色。

這世間不公啊,憑什麼,為什麼?

玥玥悲憤欲絕。

現在我也要回家了,玥玥想,會是姐姐來接我嗎?快點來啊,我等不及見到姐姐了。

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也許是姐姐在天上為她祈福。

總之,這一天,馬上要凍僵的玥玥還沒有等到姐姐,卻等到了一個天仙般的貴婦人。

貴婦人手裡抱著穿著喜氣洋洋福娃娃似的小姑娘,身後跟著大大小小十幾號奴僕,一看就出身不凡。

“姐姐姐姐。”小福娃指著她,咿咿呀呀的朝著貴婦人比劃著。

貴婦人看見玥玥穿著的稱不上棉衣的單薄衣服,眼裡閃過一絲心疼,又使了個眼色,身後的丫鬟立刻拿出備用的衣裳披在了玥玥身上。

好暖和哦,

玥玥想,別說穿了,她見都沒見過如此華麗且厚實的衣服。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家娃娃和你有緣,願不願意到我府上,陪伴我孩兒呢?”

美婦人笑眯眯地說,眼神真誠無比。

她這次本是要帶著女兒回老家祭祖,能遇到這個孩子也算是緣分。

玥玥激動地說不出話來,掙扎地點了點頭。

說實話 她還不想死。

如果可以,她還想要為姐姐報仇,還想要真正過屬於自已的人生。

而活下去是這一切一切的前提。

如獲新生。

後來,她有了新的名字,叫扶玥。

時間一晃,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

當初的福娃娃已經變成了如今的奶糰子。

而扶玥,也從當初面黃肌瘦的小不點成長為如今伶牙俐齒的小丫鬟,以後也會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大丫鬟。

我會守護小姐一輩子,帶著姐姐的那份好好活下去的了。

扶玥看著眼前蹦蹦跳跳的陳窈眠,暗戳戳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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