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的。
往日輝煌的楊府此時卻顯出一幅破敗之景來:
大門處糊牆的水泥掉了好幾塊也沒有人補,正中央的牌匾上的漆都快褪色了也不見人來換一塊,連往日威風凜凜的石獅子也能在上面看出萎靡之色來。
陳窈眠穿著夜行衣,全身上下被黑色所籠罩,她蹲在圍牆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身旁同樣蹲著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
“何瀟,這次麻煩你了。”明明自已還在整天忙著朝堂裡忙不完的差事,晚上還得擠出時間來管她這檔子事。
“阿眠,你說這話可就見外了啊!”渾身上下被裹得看不出臉色的何瀟硬是讓陳窈眠看出他生出幾分不滿來。
也是,兩人分明相伴度過了幾近七八年的時光,自已幹嘛還說這種生疏的話。
“事成之後,我請你去悅星樓吃大餐去。”她姐開的酒樓,味道那可是一頂一的絕。
陳窈眠挑眉,莞爾一笑,又輕輕拍了拍何瀟的肩。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何瀟趕緊接話,生怕陳窈眠下句話就要反悔的架勢,
兩人默默看著彼此,又十分有默契地同時笑出聲。
此時無聲勝有聲。
說來也巧,剛好旁邊就有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黑壓壓的枝幹直延伸到楊府內,真是天助人也。
不出片刻,兩人就順利找到了楊夫人的住處。
還得多虧張初然這小子給的楊府的地形圖,誰讓楊府當初是他爹一手設計建造而成的呢。
更別提前幾年楊府還春風得意的時候,又請來張初然他爹好好改建修繕了一番。
不然光摸清地方就得花好一番功夫了呢。
陳窈眠想起昨天張初然把圖紙交給她時得意洋洋的模樣,絲毫不在意她貿然向他要別人府邸的圖紙到底是要幹什麼。
“你就不怕我是要去幹什麼壞事,再連累了你?”看著張初然交給她圖紙就打算走了,邊走還邊掛著一副戀戀不捨的表情,她實在是納悶極了。
“我相信你。”張初然聞言,有些羞澀地低下頭。
“什麼?”啊??
“我相信你不會害我。”他又堅定地抬起頭,滿面春風,看著陳窈眠一字一句地重複著,眼裡滿滿都是誰也撼不動的真心。
自從上一次她把張初然從死神手裡奪回來了後,張初然不知被打通了哪根神經,日日纏著她不放。
偏偏這小子在她面前看著是一副任由揉搓的死發麵麵包模樣,撥開裡面卻是實打實的犟驢做的,不達目的不死心。
唉,是該找個合適的時機跟這孩子好好聊聊了。
明明自已比他就大一歲,就孩子孩子的叫人家了,嘖嘖。
陳窈眠想到這裡,暗暗苦笑,又忽地瞄了一眼身邊和她一起趴在牆頭,一動不動專注地盯著院子裡的何瀟。
在無邊的夜色的襯托下,他本就明亮的一雙眼睛更加地明亮動人,又突然一下子變得很寬闊很寬闊的樣子,像是可以把世間萬物都可以裝進去的那種。
“何~瀟~”她小聲地呼喚著,想告訴他他此時此刻的眼睛真的好好看。
陳窈眠忽地想起來第一次看見何瀟的場景,那時候,她還是尊貴無比的將軍府裡的無憂無慮的小女兒。
既有疼愛她的孃親、阿姐,也有面冷心熱的父親和雖然經常損他實則非常愛護她的阿兄。
“噓!”何瀟小幅度地比著手指,仍在全神貫注地盯著院子。
好吧好吧,陳窈眠撇了撇嘴,不再開口,轉而繼續和何瀟做著一樣的動作。
下面,院子裡,臥房外只有一個小丫鬟在靠在門框上守著夜,院子裡雜草叢生,一幅破敗之景,不遠處的大門下卻守著三五個大漢。
呵,既怕人跑了又不好好對人家,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陳窈眠諷刺地勾起唇角,又情不自禁冷笑出聲。
何瀟聽見旁邊傳來的動靜,知道她又忿忿不平甚至悲憤了,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陳窈眠的手,以示安慰,像從前無數次所做的那樣。
第一次見她時,陳窈眠一眼看上去就能讓人知道是家人捧在手心裡的世家貴女,可第二次再見時,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走!”
眼見著下面守著的眾人都昏昏欲睡起來,兩人彼此對視一眼,都清晰地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時機已到”的訊號。
楊夫人院子裡的誰也沒有發現,有兩個黑衣人偷偷溜進來了夫人的院子,至於來幹什麼、又是何人更是無從知曉了。
他們只知道,自已昨晚不知怎麼著都睡過去,並且還睡得格外香。
“誰!”
正在撫摸著自已愛琴的沈望京本來沉浸在過往無憂無慮的回憶中,猝然聽到窗戶邊傳來異常的響動,警惕地厲聲喊道:
“出來!”
一把早已備好的剪刀被她悄無聲息地藏至身後。
怎麼,楊賜這廝看自已快沒價值了,終於要對自已下手了?好好好,既然如此,她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沈望京秀美的小臉上既帶著視死如歸的慨然,也帶著和來人魚死網破的傲氣和決心。
但在看到從窗戶裡蹦出來的來人時,她卻一下子愣住了,手裡緊緊握著的剪刀啪一聲掉到了地上。
“怎麼是你?你以為你蒙個面我就認不出來你是誰了嗎!”
看著那雙陌生卻又熟悉的眉眼,模模糊糊裡,沈望京依稀想到了那個笑容璀璨地看著她彈琴的小女孩,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也。
陳窈眠默默摘下了口巾,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來,眼下的一顆淚痣在燭火的照耀下更加的惹眼。
何瀟安靜地站在旁邊,依舊是全副武裝的樣子。
他看著沉默無語的陳窈眠,明白她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又看了看對面站著的淚眼朦朧卻又故作平淡的沈望京,再瞄了瞄落在地上存在感極強的剪刀。
唉,何瀟在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又慶幸他們來得及時,再晚幾步後果不堪設想。
他默默地退後幾步,將自已的大半身影隱於簾布之下,為面前的兩人留出合適的獨處空間。
“姜向安,是你?!”沈望京稍稍別過臉去,努力不讓自已的眼淚掉落在地,“我原以為你是個好的,不曾想也是個討好楊家的貨色。”
什麼世道啊,什麼世道,她這一生啊,活的可真是糊塗。
陳窈眠聞言,知道她是誤會了,畢竟她終歸不相信姜向安會是來救她的,反而說是來給她下毒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你、你沒病?”她看著眼前生龍活虎的沈望京,突然腦袋有些發懵。
太好了,我就說我的京京怎麼會忽然得了重病呢。
“你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沈望京怒斥道,又趕緊撿起地上剛才被自已撇下的剪刀,刀尖對準陳窈眠,雙腳微微後退,做出防禦姿態來。
“別以為你曾經救過我我就不敢殺你了,告訴你,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一起!”
話雖這樣說,可她拿著剪刀的微微顫抖的手卻暴露了她此時內心的極度不平靜,像是一隻渾身上下豎起尖刺只為保護自已不受傷害的小刺蝟。
“京京!”
陳窈眠著急地衝上前,
“是我啊!”
“什麼、什麼?”聽著這熟悉的稱呼,沈望京覺得自已的整個世界都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她是誰,是自已想的那個人嗎?明明自已第一次見她又恰巧被她所救時就在想:
如果眠眠還活著,現在肯定也像姜小姐一樣大、一樣長成了個美人了吧。
一切原來真的不是她的幻想嗎?
趁著沈望京還呆愣在地的功夫,陳窈眠將她手裡的剪刀一把擊落在地,又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吼吼地就要把她往外拉。
“沒時間了,快走。”
“待會我再跟你說。”
負責善後的何瀟看著跳躍的燭火和隨著夜風擺動的紗布,危險地眯了眯眼。
想著何施永這會應該快辦完自已交代的事了,他又滿意地點點頭。
得,不出意外這事一定會大功告成了。區區快要倒臺的楊家,竟還敢囚禁沈家的女兒。
再怎麼想要拉取沈家的支援,也不過是亡羊補牢——為時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