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晚，月亮漸漸爬上樹梢，一點一點向人間洋洋灑灑丟擲清冷的月光。
等服侍著陳窈眠早早睡下後，因夫人准許可放假一日的扶玥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
又仔細叮囑候著的小丫鬟照顧好陳窈眠，扶玥見小丫鬟一臉鄭重地一連點了好幾下頭才小小地鬆了口氣。
轉身又背起了早早就收拾好的包裹奔向將軍府的大門。
門口守著的侍衛大哥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扶玥也是笑著回應，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悅，像極了此時天上一片一片亮晶晶的星辰。
“扶玥姑娘，又回家看弟弟啊！”
“對對，蔣大哥您值班也辛苦了呀。”
“害，不辛苦，咱的職責嘛。”
天盛書院：
一處偏僻的小庭院裡，院中簡樸可也整潔。
有一少年手捧一卷書，正藉著冬日裡冷冷的月光來回大聲念著，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反反覆覆，越讀越振奮。
少年正是王潤松是也。
仔細一瞧，他手裡捧著的書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跡，好多的書角被折起後又被仔仔細細地理平。
即使這樣愛惜，有的地方還是被磨破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洞。
王潤松卻絲毫不介意，依舊如飢似渴地讀著，勢要把這本書讀透、讀爛，直到全部進了肚子裡才肯鬆手——然後換下一本。
“潤松。”
扶玥閃現般地出現在門口，手裡緊緊抱著一個鼓鼓的包袱，此時正一臉關心地看著王潤松，眉眼彎彎。
手腕上的木鐲輕輕地搖動著
夜裡的一切都安安靜靜的，這偌大的天地，只剩下院子裡的兩人。
“你來了。”
王潤松眼睛一亮，臉上頓時換上喜悅的笑容。
他把目光從書上移開，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扶玥手上的木鐲，動作微微一滯，又快步走上前，作勢要接過她手裡的包裹。
“玥姐姐，你快坐。”
三年前，王潤松揹著包裹走後，對扶玥說的是自已有打算，可這打算到底有多少把握他也不知道。
“夫子，潤松願拜夫子為父，將來考取功名、揚名立萬，
定當事事以夫子為上，孝親敬長、教導幼妹，種種事宜，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願夫子准許！”
那天，他跪在書塾夫子面前，三拜九叩，希望對方收自已為以義子。
劉夫子膝下只一幼女，相傳在京城時因其夫人難產，產下一女後就撒手人寰。
悲痛萬分的他帶著女兒暫時遠離了京城那個傷心地，來到這個偏遠的小鎮裡以教書謀生，此為一。
且夫子見他成績優異，對他多有關照。
又在偶然間得知他家中只有一長姐相依為命後，對他更加憐愛，幾次三番都流露出想收他為義子的意思，不過都被他婉拒了，此為二。
這兩條加起來，王潤松就有了接近九成的把握。
唯一不確定的是，劉夫子此時是不是已經有了比他更好的人選。
萬幸的是他贏了，不僅如此，之後的路好像走得格外順暢——
不久後，劉夫子一同帶著他回到了京城，在他的舉薦下，王潤松以鄉試第一名的成績被天盛書院破格錄取——
本來按他的年紀至少要再過幾年才夠得上天盛書院的門檻。
順暢得都讓他以為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姐姐去世後才轉變過來的。
而劉夫子，不，應該是劉大人——
竟是太傅大人的小兒子，欣賞他，把他視為親子。
劉大人的女兒劉鄯善也喜歡他，甚至求了父親要把他的名字記入族譜——
雖然被駁回了。
不過劉大人還是盡力用他的關係在這天盛書院為王潤松要了一間院子，說方便他用功學習。
王謙松發自內心地感激他，於是更加用功地讀書，想要向他證明他當初沒有選錯人。
因為他也清楚地知道從來都沒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別人更不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好。
“我不明白，”
王潤松垂眸看著包裹裡厚厚的衣服、冒著熱氣的飯盒和壓在最底下叫人一眼看不出的銀票。
這兩年扶玥陸陸續續來看過他好多次。
王潤松眼裡劃過幾絲迷茫，手臂無措的垂在兩側，手指不安地抓住兩側的衣襟。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又微微抬起眼瞼，直勾勾地盯著扶玥，不肯錯過她一絲一毫的微表情。
扶玥沉默了，她看著王潤松佯裝鎮定實則期待又害怕的眼睛，明白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想知道。
你是姐姐的弟弟，姐姐對我好，我自然會千倍萬倍地對她所愛之人好。
這一句，扶玥在心裡默唸著，沒有說出口。
“不管以前怎樣，現在是你值得。”
扶玥看著王潤松的眼睛，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說。
她見證過少年伏在姐姐身上哭得崩潰欲絕的模樣，也記得彼時年幼的少年走時決絕的身影，更明白少年這一路走過來的不易。
天知道，當扶玥安頓好後打聽得知他被劉夫子照顧的很好時是多麼的慶幸；
天不知道，當扶玥得知他被天盛書院錄取時是多麼喜悅。
停了兩秒，她又補充道：“你值得別人對你的好。”
扶玥是對面前的王潤松說著，卻又像是穿過一道無形的屏障對著好多年前在雪地裡掙扎的小女孩說。
鋪天蓋地的喜悅如滾滾波濤般衝上了王潤松的心頭，直把他的心理防禦擊地一敗塗地。
莫名其妙的，他的耳尖越來越紅，像極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紅寶石；
又莫名其妙的，他覺得自已不再敢直視扶玥的眼睛。
王潤松不自然地別過眼，結結巴巴地說：“是嗎？真的，我，真的？
騙我，遭、遭雷劈。”
天吶！他都在說什麼。
反應過來自已說了什麼的王謙松恨不得給自已一巴掌，多什麼嘴，就你多嘴。
“是的，真的，不騙你，”
扶玥看著面前略顯無措的半大少年，明白他聽到了自已想聽的答案，她心裡樂開了花，面上卻一板一眼地回答，
“否則遭雷劈。”
頓了頓，她又及時補充道，笑容更加燦爛，臉頰上凹陷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漫天耀眼的星辰此時也不及扶玥眼中的縷縷笑意明亮。
看著越來越手足無措的王潤松，扶玥也越來越繃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忙轉移話題：
“來，嚐嚐我帶來的吃食，可好吃了。”
“嗯，嗯嗯。”
夜，依舊靜悄悄，快樂的時光很長很長，以後都會是的，一定會的。
王潤松大口大口地吃著美味的飯餐，又冷不丁想到姐姐再也沒有機會吃到這些好吃的了，心裡又酸又漲。
他情不自禁眼眶一紅，又趁著扶玥沒發現努力逼自已壓下去。
不過也有甜滋滋的部分，王潤松偷偷瞄了眼在旁邊拄著頭笑盈盈地看著他的扶玥，在心裡悄悄地發誓：
所有的一切都會實現，統統都會的，你要加油，王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