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新皇初登基,根基尚且不穩。
作為舊式貴族領袖的右相第一個歸順,這才有了後面無數世家大族輕而易舉地就主動臣服於新朝、甘願效犬馬之力。
他家的女兒——當今的姚貴妃,右相楊鯤大人的親妹,彼時還未婚配。
而縱使新朝初建,那也是有資格做皇后的。
但當時的新帝已有髮妻,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李氏,曾於當初新帝四處征戰時不辭辛勞地陪護左右。
救濟流民、照顧嬰孩,這些活計也是手到擒來。
也因此朱李氏在民間也留下了不錯的口碑,有幸接受過她的幫助、見到她本尊的人也都是有口皆碑。
不僅如此,她還為新帝誕下了一對兒女,也算是有功之臣了。
據說新帝當時還發愁,私下裡跟自已的心腹說:要是不封楊家的女兒為皇后,楊鯤這廝要是不肯歸順自已了怎麼辦。
一個是相濡以沫的髮妻,一個是可助自已大業的能臣妹妹,人人都在猜測,皇上會怎麼選。
正此膠著時刻,右相主動進言,說舍妹只求在後宮有一席之地,不敢貪圖什麼位分。
“若陛下寬宏大量,可圓老臣那不成器的舍妹一願,老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盼能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楊鯤顫巍巍地跪在大殿的地上,對著皇上叩首道。
朝堂上的大臣議論紛紛,無數的目光匯聚在大殿上跪著的楊鯤和坐在至高龍椅上的天子身上,大部分的人都在感慨右相此人的壯舉,有此忠臣,陛下定當欣慰不已。
以左相陸懷為首的新貴們面面相覷,搞不清楚楊鯤此人的意思。
那可是皇后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後誕下的孩子就是天家的第一個嫡子、未來的太子。
如此一個香餑餑,他楊家竟然不動心?
“以退為進罷了。”陸懷悄悄和旁邊的張舒正何大人說著,“咱們還是慢了一步啊。”
“說不定還有轉機。”張舒正回應著,左右他楊鯤再能耐,陛下的旨意他敢違抗嗎?
唉唉,陸懷搖搖頭,不以為然。
本來陸懷已經和皇上商議定了,就說李氏長期隨軍奔勞,身體已大不如前,無力擔任皇后之位,自請為妃,立楊家楊婉為後。
從古至今外戚干政是大忌,楊婉一旦為後,楊家若是再擺出副隻手遮天、唯他不可的模樣,甚至真敢覬覦皇位,那可真是死路一條了。
聖旨已然擬好,今早就要宣佈旨意了,楊鯤他卻整了這麼一出。
今日楊鯤主動提起這出,又打著為皇上好的名號,若是真答應了,他楊鯤既能在民間落個好名聲,又不用擔心外戚過於壯大成為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新皇於戰火中謀得天下,並不在乎自已以後的太子到底是不是從皇后肚子裡爬出來的。
雖說妃子的孩子繼位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可說到底也無妨。
再退一步說,萬一他家的女兒日後萬一順利誕下皇子,也是有繼承大統的資格的,來日榮登大寶也說不定。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這裡計較個什麼位不位分的呢。
無論從前如何,眼前的局勢還是不容樂觀啊。
皇上微微一滯,瞟了一眼右側小太監手上捧著的聖旨,那上面寫著立楊家楊婉為後的旨意。
“朕本屬意......”他緩緩開口,
“陛下!”正中央跪著的楊鯤猛地抬頭,“小妹自知資質不佳,不堪執掌鳳印,老臣實在是愧不敢當,望陛下海涵。”
楊鯤的臉上滿是悲愴,仔細一瞧,還能看見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彷彿真的是一個全心全意為皇帝著想卻不能而滿腹愧疚的忠臣模樣,教人不得不信服。
“不要臉。”陳懷用腹語暗暗罵道。
旁邊的張舒正聽到聲響,疑惑地轉頭,卻只看見看起來雲淡風輕、面不改色的陸懷。
難道是我聽錯了?
張舒正又帶著滿腹的疑惑轉過頭,繼續充當木頭人的角色。
夫人總說他耳力愈來愈差,看來回頭得請個醫師好好看看了。
當今皇上看著跪在地下、彷彿若是不肯得到他的首肯就不肯起身的楊鯤,頓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本來他這些日子一直在為到底立誰為後的事頭痛不已,現在更加頭痛了。
誰叫他始終下定不了決心呢?
要不是昨日聽了陸懷一通有條有據的分析,和兒也在旁,聽了陳懷的話,沉默了半晌,又主動開口說陸懷說的在理,他也不會馬上擬好了詔書。
楊鯤有沒有不臣之心他不知道,主動開口要立楊婉為妃是否真的是對自已忠心他也不清楚。
可他卻絕不允許有人威脅到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百。
人都是有私心的,做臣子的還是要為自已謀些利益的。
若說他真要立楊婉為後,楊鯤若是個不忠心的,早晚被揪出狐狸尾巴來,到時候一舉除之,那可真是解了了後顧之憂了。
若是個忠心的,可再忠心又能對他這個新帝有多忠心?
硬要楊鯤成為國丈後主動卸下手裡的全部權力領個閒職或者趁早回家頤養天年,那也是不可能的。
何況再忠心的人,誰又能他保證嚐到了權力的滋味後不變心?
那是國丈埃,這樣一個榮耀的身份。
與其如此,還不如將他暴露在眾人的眼皮子地下,日日看著為上——看看他這個國丈到底合不合格。
皇上親自走下臺階,作勢要扶起還在叩首的楊鯤。
“愛卿快請起,愛卿此言差矣,楊家的兒女個個都是極其出彩之人,豈來資質不佳一說啊,愛卿還是不要太過自謙的好。”
他伸手拉了拉楊鯤的衣袖,沒拉動。又用力扯了扯,還是扯不起來。
嘶,這死老倔頭子!
縱使皇帝心裡非常的惱火,面上還得裝出一副如沐春風的笑臉來。
嘿,我就知道,陳懷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張舒正,不禁感嘆道這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張兄還是一副沒有見識的模樣。
不過也是,張兄的心思越來越拘泥於兒女情長上面了,整日裡與他那夫人卿卿我我、如膠似漆。
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模樣,自然也沒有精力關注著家國大事了。
不達目的不罷休一向是楊鯤這老匹夫的作風,馬上要奔四十的人了,人還沒完全老呢,卻早早地學會了倚老賣老,真真是渾然不知羞恥。
“愛卿?!”皇上作不解狀,和善地詢問,語氣裡滿滿都是關懷—裝出來的關懷。
“陛下,既然右相如此深明大義,滿腔熱血只盼為皇上解憂,如何不能全楊大人一家之願呢?”
朝堂上的大臣陸陸續續地站出來,一個個接一個,紛紛勸道。
為首的是申費——楊鯤的小舅子,同樣也是世家大族出身。
“陛下,楊家楊婉品行端良、德才兼備,堪為國母,還望陛下三思。”
以陳懷為首的新貴們也是紛紛站了出來,一時之間,朝堂上沸沸揚揚,充斥著兩種聲音。
一派主張立楊婉為後,另一派又主張楊婉為妃,更有甚者開始當朝互相辯論,吵來吵去地鬧個不停。
得,這下頭更痛了。
皇帝看著眼前吵吵嚷嚷如菜市場似的朝堂,剋制已久的惱火徹底按耐不住了。
“夠了!”他怒吼道,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安靜如雞。
一個接一個的腦袋翹首以盼,等待著皇帝的抉擇。
皇帝深吸一口氣,扔下一句“此事改天再議。”後甩著衣袖揚長而去,大有臨陣脫逃之勢。
依舊跪在地上沒起的楊鯤不甘心地張望,只看到皇帝急匆匆離去的背影,走得太急了,他連反應回來拉住皇帝衣袖準備在賣慘一場的時間都沒有。
雖說可以私下參見,可不在眾人眼前的賣慘又稱得上什麼賣慘呢。
事情比想象中發展的不順利呀。
楊鯤思索著,看來只能啟動下一個計劃了。
主事的皇上走了,剩餘的臣子自然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紛紛離去,到最後大殿裡只剩下了楊鯤和陳懷兩人。
“楊大人真是好手段。”陳懷拱手作揖,對著楊鯤拜道,“在下佩服。”
“哼。”楊鯤睨了俯身的陳懷一眼,冷哼一聲,毫不在意拍了拍身上殘留的灰塵,大搖大擺地擦著陳懷的肩離去。
等著吧,好戲在後頭呢。